如果死的是尋常人也就罷了,以馮家的權勢自然可以輕松壓下去,偏偏死的人大有來頭,乃是上清張的嫡系子弟,同時那人還是與她定親的未來夫婿,他此番來馮家,名義上是拜訪馮壽這位世叔,實則是來商討婚事的,結果卻死在了馮家,于情于理,要給出一個交代。
江湖其實不講道義,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罪魁禍首送出去,也就是馮珠剛剛結識不久的好友。偏偏她那位結識不久的好友也不是尋常人,出身玄女宗還在其次,畢竟玄女宗遠在瀟州,再加上玄女宗不比以前,實力衰微,還不能把馮家怎么樣,可她還有一位兄長,乃是天下間有數的大人物之一,就是那位名震天下的清平先生,就連馮珠這位閨閣中的女子都聽說過這位清平先生的大名,不過不是因為什么玉虛斗劍,而是因為他與那位秦大小姐的婚事。閨閣女子大多不喜歡什么天下大勢,更喜歡風花雪月,馮珠也不例外。她讀書也好,聽些江湖趣聞也罷,最愛看些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以前她最喜歡的是“天刀”秦清和“白衣觀音”白繡裳相戀不能相守的凄美戀情,后來又喜歡上了飛元真人和蘇大仙子這一對,不過現在她換了目標,開始支持清平先生和秦大小姐,羨慕兩人的感情,幻想著自己日后也能如這兩人一般,哪成想自己只見了一面未來夫君,轉眼間就成了一具尸體。
馮珠萬萬沒有想到,她的那位好友竟然是清平先生的妹妹,而且她還被正一宗的人給帶走了,想到這些,馮珠就心亂如麻,既有幾分愧疚,也有對自己未來前途的迷茫。
正當馮珠想著這些的時候,忽然聽到一個聲音在自己身后響起,“你就是馮家小姐?”
馮珠猛地回頭,就看到一個男子站在自己身后不遠處,面帶病容,不時掩嘴咳嗽。
馮珠心中大為驚駭,要知道這座馮氏大宅可是守衛森嚴,她的閨閣更是處于大宅深處,休說是一個外人,便是許多府中奴仆都不能進到此中,此人能無聲無息地來到此地,外面沒有半點嘈雜之聲,顯然沒有任何護衛被驚動,那就說明此人不是尋常人等。
馮珠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誰?”
來人沒有回答馮珠的問題,而是雙眼之中綻放出血紅光芒,一瞬間,馮珠的視線之中只剩下這對血紅色眸子,然后就人事不知了。
片刻后,馮珠悠悠醒來,發現自己還在閨房之中,她趕忙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發現還是完好無損,不由輕輕松了一口氣,然后他發現那人并未離去,站在不遠處。
馮珠下意識地雙手抱肩,“你、你是誰?你要做什么?”
來人正是李玄都,他潛入馮家大宅之后,發現馮家大宅之中設有陣法,這本不算什么,許多豪門大族都有這種手段,也在情理之中,可陣法卻將整個馮家大宅的地氣分割成一塊一塊,李玄都無法在無人之處以地氣回溯整個馮家大宅,必須要找到周淑寧和張世水起沖突的地方才能通過地氣回溯當時的具體情況。在這種情況下,李玄都只好尋找當事人,也就是邀請周淑寧來馮家大宅做客的馮家大小姐。
雖然李玄都不認得馮家大小姐,但他可以通過建筑布局來判定誰才是馮家大小姐,于是他很容易便找到了馮珠,并通過“眾生入我眼”確定了馮珠的身份。
不過“眾生入我眼”畢竟不是“他心通”,副作用較大,哪怕李玄都已經十分小心,馮珠還是承受不住,直接暈了過去。
聽到馮珠醒來后的問話,李玄都很理解她現在的心情,但他不打算與馮珠好好說話,屈指一彈,將一縷細微劍氣打入馮珠的體內,立時讓馮珠臉色蒼白,說不出話來。
李玄都面無表情地問道:“你不必知道我是誰,只需要老實回答我的幾個問題,我便不會把你怎樣。”
在李玄都的話音落下之后,馮珠只覺得體內的痛楚如潮水一般退去,不過剛才好似生不如死的感覺還是讓她記憶深刻,趕忙點頭,只怕稍有怠慢這人就要繼續讓她吃些苦頭。
“很好。”李玄都道,“第一個問題,你認識周淑寧嗎?”
正巧馮珠剛才正在想著此事,此時聽到這個問題,一瞬間竟是福至心靈,脫口道:“你是清平先生?”
李玄都一怔,沒想到這個小女子竟是這么思緒敏捷,直接猜出了他的身份,他也不否認,平靜道:“那就是認識了,第二個問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周淑寧為什么會與張世水起了沖突?”
馮珠已經認定了眼前之人就是那位傳說中的清平先生,可與她幻想中的清平先生截然不同,她幻想中的清平先生玉樹臨風,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可今日看來,此人不僅面帶病容,而且這般冷酷無情,哪有半點君子的樣子?女子思緒跳脫,在這一刻,馮珠竟是同情起那位未曾謀面的秦姐姐,嫁給了這樣的人,就算不是整日以淚洗面,也是小心翼翼,人生還有什么樂趣可言。
正當馮珠思緒紛雜的時候,忽然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那一縷劍氣又開始發作起來,她立時臉色一白,不敢再胡思亂想下去,趕忙把事情經過如實說了一遍。
李玄都聽完之后,這才知道張世水為何要到嶺南馮家來,眼前這位馮家小姐竟然與張世水定有親事,張世水此來就是與未來的岳父商議婚事的。這也間接證明了當年馮家之所以能守住家業,應該得了正一宗的相助,由此兩家結成同盟關系,并定下了兒女親事。
根據馮珠自己所說,她事先并不知道張世水會登門拜訪,恰巧她在這個時候邀請周淑寧登門做客,于是周淑寧和張世水在馮家大宅之中相遇了。兩人顯然是早就相識的,一開始還較為克制,后來不知什么緣故,突然開始大打出手,并在轉眼之間分出了勝負生死。
李玄都對于這個回答不置可否,“第三個問題,張世水是怎么死的?”
馮珠臉上頓時露出后怕的表情,“是被凍死的,整個人都結上了一層白霜,爹爹說這是玄女宗的‘寒冰真氣’。不過淑寧似乎也很驚訝,
沒想到會把張世水直接置于死地,不過張世水也不是一個人,陪他一起來的還有一個老道士,直接把淑寧捉住了,然后就是正一宗來人,把淑寧和張世水的尸體一起帶走了。”
說到這兒,馮珠偷偷望了李玄都一眼,委屈道:“我也幫淑寧說過話,可正一宗的人很兇,還找我爹告狀,爹爹把我罵了一頓,把我禁足了。”
李玄都對于馮珠的這番“委屈”無動于衷,說道:“最后一個問題,周淑寧和張世水是在什么地方起沖突的?”
馮珠想了想,回答道:“是在花園里。”
李玄都道:“我會在此地設下禁制,外面的人進不來,你也出不去,禁制會在兩個時辰后自行散去,你便安心留在此處好了。”
說罷,李玄都也不管馮珠是何反應,直接化作陰火遁去。
馮家的這座山莊其布局與修建在城內的府邸并無太大區別,自有法度,只是將一座天然小湖容納其中,又以這座小湖為中心修建了龐大花園,遍植奇花異草,又湖水灌成溪流,形成江南小橋流水的園林景致。
李玄都出現在一處樹叢之中,他之所以不問周淑寧和張世水到底是在花園的具體哪個位置起了沖突,是因為在他的感知中,花園的地氣是連接一體的,并未被陣法分割,所以他只要回溯花園的地氣就足夠了。
不過李玄都并未立刻出手回溯地氣,是因為此時的花園中還有一人。
花園是圍繞小湖而建,此時的湖中飄著一艘小船,船上坐著一人,頭戴斗笠,手持魚竿,正在垂釣。
此人須發濃密,身材雄偉,身著寶藍色常服,周身氣機內斂,沒有半點氣機外泄,似乎就是個普通人。不過此時偌大一座花園中,不見半個花匠仆役,只有這一個垂釣之人,就顯得十分不同尋常了。
李玄都負手而立,靜靜地望著此人,也不怕此人發現自己的蹤跡,委實是兩人之間的境界相差太大,無論李玄都是以氣機充斥此方天地,還是氣機悉數內斂,都能起到的一葉障目不見五岳的效果。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這垂釣之人已經察覺到天地發生了一絲極為細微的變化,就好似地動海嘯之前的種種征兆,讓他意識到一個極為強大的存在已經來到此地,但他卻無法發現那個強大存在的半點蹤跡。
不過垂釣之人并無半點驚慌之色,朗聲道:“既然是貴客到訪,何必藏頭露尾?請現身吧。”
此人的嗓音不大,卻響徹了整個花園。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顯出身形,向那垂釣之人行去,道:“不速之客李玄都,不請自來,還望主人家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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