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所建立的“太平客棧”有六大主事人,被伙計們稱作東主、大掌柜、副掌柜、三掌柜、四掌柜、小掌柜。如今除了李如是之外,整個客棧的高層戰力已經傾巢出動,李玄都對上了正一宗,秦素對上了天心學宮,剩余三人李非煙、石無月、寧憶則是對上了真言宗。
真言宗作為佛門的中流砥柱,實力不可謂不雄厚,若非他們昏了頭,主動招惹李玄都,被李玄都打成重傷,還有一人死在了秦素手中,剩下的的四人為了續命養傷又耗盡了香火愿力,此時四個偽天人造化境聯手,寧憶等人恐怕不是對手。
如今真言宗四人只剩下天人無量境的修為,遠不如寧憶三人聯手,反而是落入了下風之中。
忽然間,四名僧人一起舉起自己的右手,時間仿佛變得凝滯起來,周圍一切如夢幻泡影,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看不真切。緊接著又大放光明,有如恒河沙數的佛子誦經,佛音陣陣,數不清的萬字符飛出,化作一座金色佛國。
下一刻,雙方完全消失不見,一起進入到佛國小世界之中。
四名僧人雙手合十,佛國中驟然生出無數金色蓮花,層層疊疊,蔓延向四面八方,繼而有風吹過,花蕊隨風輕輕搖擺,有點點流螢生出飄散。此時此刻此地,倒真有幾分極樂世界的意味。
寧憶向前踏出一步,在他的落足處,蕩漾起一圈浩然充沛的氣機漣漪,不斷擴大,無盡的金蓮海洋中也隨之出現一個越來越大的圓形空白地帶。
四名僧人再次舉起自己的右手,一輪大日從他們手心冉冉升起。接著一道道長虹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四名僧人身后匯聚成一尊高有百丈的法相。然后四名僧人身形凌空而起,虛立在半空之中,各自手中結了一個“尊勝寶瓶印”。
隨著這方手印結出,周圍一切變得虛幻朦朧起來。一眼望去,如霧里看花水中望月,模糊不清。在李非煙的視線范圍之內,四名僧人的身形已經消失不見,不過李非煙卻絲毫不見驚慌之色,直接先發制人,劍芒如月,狠狠斬在法相之上。
法相頓時出現無數裂紋,不斷有流螢飄散,大塊好似流星一般的“碎片”轟然墜落。
四名僧人齊聲誦經,與無數佛子的誦經聲合作一處。梵音陣陣不絕于耳,天花亂墜,地涌金蓮。
大日如來法相猛然抬手,周圍虛空中泛起一陣陣漣漪,佛掌落處,一片虛空轟然坍塌,露出外面的正一宗大真人府景象。
這一掌的五指形成一方牢籠,將李非煙困于其中。
便在這時,寧憶一刀掠至,道道氣機漣漪以他為中心不斷擴散開來,所過之處,虛空寸寸碎裂,大真人府景致若隱若現。
寧憶一刀劈開“牢籠”,救出被困的李非煙。
與此同時,石無月出現在法相的下方,自下而上地飛掠,身形所過之處,森森寒氣好似白色大潮向上蔓延,將一切冰封,轉眼之間,法相的下半身已經被寒冰徹底封住,動彈不得。
脫困的李非煙一劍掠出,如長虹貫日,刺在百丈法相的額頭眉心之上。
在百丈法相面前,這一劍渺小如牛毛,但卻自劍落之點延伸出無數裂縫,裂縫中有金光迸射。
百丈法相渾身震顫,額頭眉心上的裂紋繼續蔓延,轉眼間已經蔓延至整個臉龐。
四名僧人的臉龐上隨之出現無數細細血線,與身后百丈法相臉龐上的裂紋一般無二。
不過四名僧人面無表情,繼續保持雙手合十的姿勢,誦經不停。
法相身上的光芒大盛,幾乎如一輪耀日,瞬間吞沒了李非煙的身形。
幾乎就在同時,寧憶的第二刀再至,從“大宗師”換成了“欺方罔道”,這一刀直接刺在了法相的胸口位置,胸口位置同時出現無數裂痕。
四名僧人的胸口同時綻開血花,臉色蒼白。
上清祖師法相無法掙脫開“太易法訣”,直接將手中長劍丟出。飛劍化作長虹,直往李玄都而來。
李玄都卻是自負到了近乎目中無人的地步,向前伸出一手,直接破開劍上劍氣,輕描淡寫地握住鋒銳無匹的劍鋒,手掌上爆開一朵血花,不過轉瞬便恢復常態。
對于李玄都而言,就算他還未結束七七四十九日的脫胎換骨,僅僅是因為“長生石”和“漏盡通”的緣故,體魄也到了一種極不可思議的程度。
長劍受制于李玄都的五指,動彈不得。
李玄都下意識地皺了皺眉頭,正一宗就這點手段?
不過李玄都很快就眉頭展開,因為被他握住的長劍瞬間消散無形,同時天顯異象。
緊接著,整個蒼穹仿佛變成了一劍,開始緩緩下落。
這一劍,無量之長,無量之寬,只要身在大陣之內,就躲無可躲。
李玄都抬頭看了眼越來越低的蒼穹,仿佛一方鏡面整齊下壓,或者說天要塌下來了,整個天幕正在不斷下壓。
李玄都收回視線,竟是不退反進,要扛起整個蒼穹。
李玄都與下垂的天幕相觸,先是身形一沉,饒是以他的境界修為,也不得不彎腰低頭,如負一座大山。
不過片刻之后,原本彎著腰的李玄都緩緩地直起腰來。
大丈夫立世,當頂天立地。
此時大真人府中交戰雙方的聲勢近乎達到頂點。
另一邊,張靜沉被“太陰劍陣”瘋狂絞殺,若非他此時與“太上三清龍虎大陣”連為一體,而“青云”和“紫霞”兩劍又是太上道祖親自賜下的仙物,自有靈性,哪怕主人不曾主動駕馭,也可以自行應敵,恐怕張靜沉已經身死多時。可就算如此,張靜沉也是七竅流血,渾身浴血,若是繼續下去,勢必要被損壞根基,不僅要跌境不止,而且再無恢復的可能,甚至可能成為一個徹底的廢人,比當初的李玄都、張鸞山、顏飛卿等人更為凄慘。
就在此時,鎮魔臺上的兩根刑柱光芒大盛。下一刻,蒼穹如同被炸開一個窟窿,一道紫雷轟然墜落,如一道紫色瀑布,飛流而下三千尺!
紫雷穿破“太陰劍陣”,使得“太陰劍陣”的十三道劍影四散游走,不成陣勢,紫雷落在張靜沉的身上,不但沒有傷及張靜沉分毫,反而還將張靜沉身上所中的六咒驅除一空,將他從心魔幻境中解救出來。
張靜沉號稱“鎮魔法師”,負責執掌鎮魔臺,又被張靜修關押在鎮魔臺上多年,早已與整個鎮魔臺建立起極為密切的關系,而鎮魔臺本身也可以視作一個極為特殊的仙物,在主人遭難的情況下,鎮魔臺終于自行救主,這卻是李玄都沒有想到的了。
當張靜沉從心魔幻境中醒轉過來的時候,心境還是受到了些許影響,此時張靜沉心心念念所想的卻不是什么宗門傳承,也不是什么天下大勢,對于他而言,無論是張家也好,還是正一宗也罷,都沒那么重要,喪子之痛襲來,讓他失去平常之心,伸手握住“青云”和“紫霞”,身形一掠,直往李玄都殺去。
剛剛硬扛下一劍的李玄都就見一紫一青兩道長虹朝自己飛掠而至。
李玄都面無表情,只是朝著張靜沉點出一指。
一指即是一劍。
哪怕李玄都此時手中并無“人間世”,這一劍也足以重創張靜沉。
此乃李道虛的絕學“六滅一念劍”。
張靜沉渾身一震,從左胸到右腹,斜斜出現了一道傷口,深可見內臟。
值此大敵當前且生死一線之際,張靜沉不知何故有了片刻的失神,忽然想起了年輕時的那一夜,兩個年輕男女在前人遺留的洞府之中,沒有大定小定,沒有聘禮嫁妝,沒有迎親洞房,沒有吉服蓋頭,甚至沒有半個親朋好友做個見證,唯有天地、明月、一對喜燭。世上沒有比這更簡陋的成親了,兩人對拜之后,就是守著那對喜燭到天亮,看著它們一點點燃盡,化作燭淚。
張靜沉記起了許多過往舊事,那時候正邪相爭加劇,他是正一宗的張家子弟,她卻是忘情宗的弟子,兩人終究是不能被容于江湖,最終他返回正一宗回,被罰在鎮魔臺上思過,再未見過那個被他掀起面紗的女子,直到多年后,聽到她的死訊,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她還留下了一個兒子。
以往寂靜無人時,張靜沉也曾想過這些,難免有些難與人言的悔意,若是他當初不選擇返回正一宗,也許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時至今日,那個與他枯坐了一夜的女子已經故去多年,就連兩人唯一的兒子也已經死了,他忍不住捫心自問,自己還剩下什么?
所謂的正一宗基業,張家的千年傳承,大天師之尊位,也不過是給旁人做嫁衣罷了。
若是連兒子的仇都不能報,枉為人父,枉為人夫。
張靜沉在這一瞬間心志前所未有的堅定,將手中雙劍合作一劍。
不過這一劍,并非是斬向李玄都,而是斬向了下方的秦素。
此時秦素已經是強弩之末,也始料未及,根本躲閃不得,瞬間被浩蕩劍光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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