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莞念及于此,立時把許多事情想明白了。
當時最有可能拉攏這些天人境大宗師的就是同樣在玉虛峰上的儒門和道門。
玉虛斗劍之后,道門就開始忙于內斗,或者說李玄都開始整合道門,畢竟自家的事情還沒有整理清楚,又怎么能顧及其他?更何況在此之前,李玄都因為躋身長生境的緣故,開始發病,最為嚴重的時候只能在劍秀山休養,不能理事,諸事都由秦素代勞。接下來便是張靜沉和宋政聯手策劃的八月十五大真人府之變。
這種情況下,李玄都根本無暇去拉攏這些天人境大宗師,只是因為機緣巧合籠絡了一個獨行的蘭玄霜。其他人自然被儒門拉攏,而儒門在短時間內也不能完全吃下這么多的天人境的大宗師,畢竟儒門中的位置也是有數的,最后不得不分給朝廷一部分,甚至是一大部分。
不管怎么說,朝廷才是明面上的天下共主,是為天下最大的“宮觀”,“香火”最盛,能供養的神仙最多,而這些天人境大宗師離世多年,與人間已經沒有什么牽絆,無所謂道門、儒門、朝廷、遼東,重新返回人間的天人境大宗師們自然沒有理由拒絕朝廷的拉攏,雙方一拍即合,一方出錢供養這位天人境大宗師,一方靠本事效力賣命。
待到李玄都好不容易解決了大真人府的事情,一切早已塵埃落定,李玄都也無法改變什么了。而且李玄都手中的“香火”十分有限,遠不能與朝廷相提并論,一座北邙山已經許諾出去,拉攏上官莞還是靠著施恩救命,就算真有天人境大宗師不給朝廷賣命,李玄都也拉攏不了幾人。這些天人境大宗師遠離人間多年,哪里還在乎什么天下蒼生,天下分合,與我何干?他們可不像寧憶那般,與李玄都志同道合,甘愿效力。正應了燕王那句話,手里沒把米,連雞都哄不住。
這其中的許多詳情,上官莞未必知曉,在一時半刻之間也未必能想明白所有來龍去脈,但大體脈絡和結果已經沒什么疑問了。這便是李玄都派遣上官莞來帝京的緣故,上官莞畢竟是地師傳人,能力還是有的,只是魄力稍顯不足,再加上時運不濟,總攬大局難免力有不逮,獨當一面已經足夠。
便在這時,上官莞猛地向窗外望去。
此處是臨湖閣樓,窗外自然就是一方小湖,以松竹館的規模,做不到獨占此湖,而是幾戶人家共用此湖,可以通過小船往來。
只見一名女子乘舟而至,衣袂飄飄,容顏攝人,好似天仙,在上官莞望來的同時也望向上官莞。
兩人目光對視,上官莞心中凜然,立時明白自己的心血來潮不是因為褚尊量,而是因為這名女子,想來這名女子也是褚尊量有恃無恐的原因所在,只是現在還不知道是這女子故意設下圈套,還是她恰好出現在松竹館附近。
不過上官莞也談不上如何懼怕,她除了天人造化境的修為之外,還有三樣寶物,分別是地師送給她的一套半仙物飛劍,以及“陰陽法劍”和“天陽地陰燭龍印”,只要對手不是長生境,都有一戰之力。
女子收回視線,消失不見,然后直接出現在上官莞和褚尊量之間,面無表情道:“昆侖山納蘭絮有禮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上官莞同樣沒聽說過“納蘭絮”的名字,再加上“昆侖山”三字,愈發肯定這些人就是逃出“玄都紫府”的一眾天人境高手,不動聲色道:“我姓徐,徐婉。”
蜀王神色一動,沒想到這女子果真姓徐,開口道:“方才姑娘說自己也是鐘離徐,倒要請教是何爵何職?”
上官莞淡然道:“棲霞縣主。”
蜀王一怔,隨即失笑道:“區區縣主,比起本王足足低了三等,也敢如此狂妄!不知你依仗何來,是這一身修為嗎?”
上官莞淡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蜀王有所依仗,又恢復了處變不驚的氣態,微笑道:“關于境界修為一說,本王也略知一二。只要你不是長生之人,就逃不出大魏律法。按照規矩,本王若是去宗人府告你,你可要被貶為庶人,說不定還要被發往鐘離府圈禁。”
上官莞望向蜀王,“就憑你?”
蜀王則是毫不見外地望向納蘭絮,意思也十分明顯。
納蘭絮臉色冰冷道:“棲霞縣主,你若還想要反抗,休怪我無禮了。”
上官莞有些猶豫,她還不想把事情鬧大。
一個棲霞縣主因為齊王的緣故有了天人境的修為,還勉強說得過去。畢竟在宗人府的玉牒上,徐婉的年齡要比上官莞的真實年齡要大上許多,一個年近不惑的天人無量境高手雖然少見,卻也不至于驚世駭俗。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為混淆皇室血脈乃是重罪,宗人府對于玉牒管制極為嚴格,哪怕是齊王之尊也不能憑空捏造出一個身份,徐婉其人是真實存在的,只是早早夭折,然后徐無鬼偷梁換柱,讓上官莞冒用了徐婉這個身份,所以在年齡上有所出入。
本來地師是想要用這個身份做些文章,后來不知什么緣故放棄,這也是上官莞后來又改回本來姓名的原因。只是沒想到李玄都反而用上了徐無鬼早就準備好的身份。
一個天人境的棲霞縣主不算什么,天底下的天人境大宗師也不在少數。可如果有了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就意味著長生有望,等同告訴所有人,徐婉就是上官莞。雖說上官莞秘密投靠李玄都之事只有極少數人知曉,就算她暴露了上官莞的身份,也不意味著別人就知道了她與李玄都的關系,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不到不得已的關口,上官莞不愿意顯露出全部修為,更不愿動用那三件寶物。
不過這也導致了一個難題,如果上官莞不用全部實力,多半不是眼前女子的對手,難不成她還真要束手就擒不成?
正在上官莞左右為難之際,徐十三忽然說道:“小姐勿慮,咱們的靠山來了。”
徐十三并未刻意傳音,所以不僅是上官莞聽到了,其他幾人也聽到了,不由為之一怔。
蜀王更是一驚,因為能做一位縣主靠山之人多半也是宗室之人,而且身份定然不低。
不多時后,一名女子緩緩走進閣樓之中,看上去大概年近不惑的模樣,樣貌秀美,氣度雍容,左眼下方有一點朱紅淚痣,眉頭微蹙,帶出幾分憂郁之色,一身女冠打扮。
在其身后還跟著幾名侍女和一名宦官,顯然不是尋常扈從那么簡單,多半兼具了護衛的職能。這些護衛并沒有貼身跟隨,而是始終保持大致十步左右的間距。
蜀王立時認出了來人的身份。
玄真大長公主。
按照大魏律制,皇帝之女稱為“公主”,皇帝姐妹稱為“長公主”,皇帝的姑母一輩則稱為“大長公主”。如今皇帝是天寶帝,玄真長公主自然就變為玄真大長公主。
在當今世道,一部分顯貴女子不愿意嫁人,或是想要更多的自由,便會選擇出家為女冠,玄真大長公主在喪夫之后出家奉道。穆宗皇帝賜她道號“玉盈”,又稱玉盈法師,是僅次于真人的封號。
穆宗皇帝駕崩之后,太后謝雉為抗衡四大臣開始拉攏宗室,其中就包括這位玄真大長公主。玄真大長公主在朝堂上充當了一個中間人的角色,緩和文官集團與宗室之間的矛盾,試圖在宗室與內閣之間謀取平衡。太后謝雉掌權之后,玄真大長公主在廟堂上的地位仍舊舉足輕重,可以參與政事,趙良庚入京之事就是由她促成。而她在明面上的身份則是宗人府的右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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