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都和陸雁冰出來三清殿,與南柯子作別之后,往山下行去。
待到山腳,李玄都停下腳步,道:“你要去見白絹,我要去蓬萊,便不能同行了,只是提醒你一點,白絹身后還跟著一個韓邀月,當初他中了不知先生楚云深的‘天羅地網’,不得不遁去,據楚先生所言,韓邀月想解開此法,需用月余時間,如今算算時日,也快到了,以韓邀月的性情,想來不會甘心,若是再遇到韓邀月,如今的我自是不怕,可我不在你們身邊,你們二人還需當心才是。”
陸雁冰微笑道:“有勞師兄掛心,若是在其他地方,我們遇到韓邀月,自是要避讓他三分,可這兒是齊州境內,沒有在家門口讓人欺負了的道理。”
李玄都點了點頭,抱拳道:“那為兄就先行一步。”
陸雁冰也抱拳道:“師兄保重。”
李玄都轉身離去,身形極快,行走之間如縮地成寸,陸雁冰卻是遲遲沒有轉身,一直站在原地望著李玄都的身影消失不見之后,才輕輕吐出一口濁氣。
江湖之中,以力為尊。多數時候,面子的大小都與境界的高低直接掛鉤,李玄都失勢之后,境界低的時候,誰都可以看低他,哪怕是曾經受了他恩惠的陳孤鴻都敢對他出手,這便是人走茶涼,宮官、顏飛卿、蘇云媗等人愿意對他以禮相待,那是因為有求于他。
如今李玄都恢復了當年境界,哪怕他仍舊失勢,可他的一身修為也是“勢”,便沒人敢小瞧了他,陸雁冰也得誠心誠意喊上一聲師兄。
有境界,有修為,有本事,那你就是人上人,人人吹捧,風光無限。沒境界,沒修為,沒本事,那就活該在江湖底層的泥水里打滾,什么也不是。姑且不論對錯,這便是江湖最大的現實。
李玄都在過去的四年之中,早已見慣了世態炎涼和人情冷暖,對于這些,已經沒了少年人的憤憤不平,可以淡然地一笑置之。
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別說偌大宗門,便是一個小小的三口之家,也是如此。孩子年少的時候,父母是家中支柱,孩子便要聽父母的,可待到父母年老之后,孩子成了家中支柱,父母便要聽孩子的。這與陸雁冰的行為,并無本質上的不同。
陸雁冰又停留了片刻,再長長嘆了口氣。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豈是一句玩笑之言。
陸雁冰也轉身離去。
入夜,觀海樓上燈火通明。
觀海樓共有九層,每層功用各不相同,其中第九樓是觀景勝地,有外部樓梯直達九樓,一樓到五樓對外開放,可隨意登樓,可六樓、七樓、八樓卻是嚴禁旁人登樓。
此時八樓之中,共有十二座青銅落地燭臺,每座青銅燭臺可點燃蠟燭九支,如此便是一百零八支蠟燭,每支蠟燭都有嬰孩的手臂粗細,上方又吊有一盞巨大的青銅蓮花燈,蓮花共有三十六瓣,每一花瓣上都有一支高不過寸許的蠟燭,如此將整個八樓照耀得亮如白晝,不留半點陰暗。
此時整個樓層的正中位置擺放了一張圓桌,桌上各種菜式,琳瑯滿目。在主人位置坐著一個素衣婦人,秀發高聳,膚白勝雪,流盼間媚態橫生,勾人心魄。
在她對面的位置上是個俊美男子,正自顧倒酒,自斟自飲。
婦人沒用動筷的意思,望著男子,道:“我幫你除去楚云深的‘天羅地網’,你也不謝一聲,放在別人那里,便是失禮。”
俊美男子飲酒的動作一頓,放下酒杯,道:“多謝師姐。”
婦人似乎略感意外,搖頭失笑道:“你什么時候這么聽話了?”
男子嘆道:“吃了些苦頭,便知道‘聽話’二字的重要了。”
婦人笑起來:“你韓大公子若是聽話,就不該在這個時候來齊州。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女子,讓你這樣魂不守舍,從遼東追到江南,再從江南追到江北。”
男子正是在李玄都三人手中吃了個大虧的韓邀月,他微微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舉著酒杯沉吟不語。
婦人又問道:“那個女子很美嗎?”
韓邀月搖頭道:“她不是美不美的問題,關鍵是她身上的東西。”
婦人目光一凝:“什么東西?”
韓邀月壓低了聲音,道:“‘欺方罔道’。”
“我還以為是什么。”婦人笑了一聲,頗有些不屑道:“不過是些身外之物,就為了這,也值得你如此大費周章?”
韓邀月目光幽深,道:“師姐多年不與人爭斗,又嫁了一位好夫君,自然可以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可我不同,我想要做些事情,就少不得這些身外之物。遠的不說,就說當年的紫府劍仙,何以憑借歸真境的修為登上太玄榜?還不是因為他手持刀劍評排行第二的‘人間世’。”
婦人聞言,不由幽幽一嘆。
韓邀月問道:“師姐何故嘆息?”
婦人輕聲道:“說到這個紫府劍仙,算起來也是我的小叔子,如今你姐夫去了帝京,并不在家中,可這位四叔又氣勢洶洶而來,我一介婦道人家,怕不是他的對手。”
韓邀月皺眉道:“紫府劍仙墜境多年,如今何懼之有?”
婦人搖頭道:“今時不同往日了。這位四叔,一向心機深沉,其志不小,否則當年也不會與你姐夫爭奪宗主大位,甚至險些就將這宗主之位也奪了去。如今他在外面交結了顏飛卿、蘇云媗、玉清寧等人,又與太平宗的人不清不楚,這便是有了強援,如今返回齊州,在東華宗的丹霞峰上煉制‘五炁真丹’,怕是要重回當年境界了。”
韓邀月眉頭皺得更深,道:“那師姐就沒做些動作?”
雖是光亮明堂,但婦人神情卻是有些晦暗,道:“不管怎么說,他都曾是老宗主最喜愛的弟子,若大肆調用宗內的人手,容易犯了老宗主的忌諱,若是一個不慎,犯了雷霆之怒,更是弄巧成拙,所以我只能用少許人手在邊角上敲打幾下,不過怕是無用之功。”
韓邀月聞弦知雅意,以二指拿捏酒杯,輕輕旋轉,笑道:“正好我在青陽教和青鸞衛都有些朋友,我倒想會一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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