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青吩咐道:“讓他們去正堂等我。”
老仆應了一聲,下樓去了。
在老仆離去之后,李玄都問道:“趙公子和韓公子是誰?”
羅青青回答道:“這位韓公子,我不太清楚他的底細,趙公子就是十明官趙純孝。”
李玄都十歲就出來行走江湖,上到王侯貴胄,下到地痞無賴,見識過各種三教九流。在這其中,暗藏許多男盜女娼之事,高門大戶也好,貧民百姓也罷,都不能免俗,換句話來說,這種事情不因身份地位而有所不同,貧也好,富也罷,貴也好,賤也罷,都逃不出這個窠臼。每日家偷狗戲雞,扒灰的扒灰,養小叔子的小叔子,沒有一處干凈地。所以李玄都剛聽了個話頭,就聽出了幾分不對勁的地方,倒是秦素常年在外游山玩水,見的多是天高地遠、山高水闊,不常見是鬼域人心、腌臜齷齪,卻是沒有聽出什么不對。
李玄都猶豫了一下,又問道:“趙純孝沒事來你這里做什么?”
羅青青瞥了眼秦素,笑道:“無非是男女之間那點兒事罷了。有句話怎么說來著?好吃不如餃子,好玩……”
早有預料的李玄都并不意外,心境上沒有半點波瀾起伏。后知后覺的秦素這才明白過來,看向羅青青的目光的便有些不屑。她平生最討厭嚴于待人、寬于律己之人,在她看來,女子要求男子不能沾花惹草當然沒錯,但女子也不能水性楊花,無論男女,都不應背叛自己的身邊之人。
精神的腐敗,永遠是從肉體的糜爛開始的,道德的淪喪,永遠是從人性的釋放開始的,所以才要立規矩、守規矩,以規矩要約束世人。人之所以為人,正是因為人講道德、講規矩,若是一味貪求所謂的自由,順從自己被貪婪、欲望所蒙蔽的本心,拋卻道德和規矩的約束,那又與禽獸何異?正因為秦素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看待那些站歪了的人,那些丟棄了世俗倫理、道德、規矩的人,便有些瞧不起了。
羅青青對于秦素的不屑目光不以為意,秦素覺得她低賤,她還覺得秦素幼稚,一看就是個沒經歷過男人滋味的雛兒,所以才會對一個男人死心塌地,覺得整個世界就只有這一個男人,殊不知天大地大,男人有的是,似如一桌酒席,每道菜的味道各不相同,男人也是如此,每個男人都有獨特的滋味,何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李玄都想起了一個笑話:初春時節,乍暖還寒,有人還穿著厚重的冬衣,有人已經換上了單薄的衣衫,兩人在路上相遇,都覺得對方是個傻子。
然后他毫無征兆地一掌拍在羅青青的心口位置,使得羅青青臉色驟然蒼白,雙手捂住心口,雙眼的眼角中又有鮮血流出,這下可就是七竅流血了。
羅青青既驚且怒,眼神陰鷙地望向這個出手時都是面色平和的男子,李玄都渾不在意,淡笑道:“我在你的體內植入了清微宗的‘三分絕劍’,鐘夫人見識廣博,不會不知道‘三分絕劍’的大名吧?當然,以鐘夫人的身份,請自家夫君出手,便能祛除體內的劍氣,只是可惜鐘梧并不在此地,所以鐘夫人如果不想多受苦頭的話,還是乖乖聽話為好,我也贈鐘夫人一句話,識時務者為俊杰,該低頭時當低頭。”
羅青青果真就低下頭去,遮掩了眼神中的怨毒,咬牙道:“多謝這位公子提點。”
李玄都借用了自家二師兄的一句話:“不要咬著牙說話,咬碎了一口銀牙,那多不值當。”
羅青青忽然抬起頭來,嫣然一笑,嗓音輕柔道:“是,妾身謹記公子教誨。”
李玄都仍是無動于衷,只是道:“去見一見你的小情人吧,不要耍什么心思,單憑一個趙純孝,不是我的對手,而我有的是辦法讓你生不如死。當然,如果鐘夫人仍是鐵了心要與我對著干,那我也沒什么辦法,只是可惜了鐘夫人的錦繡年華,卻要早早淹死在江湖里,除了事后被人當做一句閑話笑談,還能留下什么?鐘夫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羅青青打了個寒顫,一點也不懷疑這個男子的說法。只是李玄都似是還怕她不信,仍是催動了“三分絕劍”,羅青青體內氣機頓時絮亂如沸水,蟄伏于體內的劍氣開始游走,劍氣所過之處,經脈好似被刀刃寸寸割過,羅青青額頭上立時滲出豆大的冷汗,強忍住刺骨疼痛,艱難道:“我、我知道了。”
李玄都這才停下催動“三分絕劍”,僅僅是一會兒的工夫,羅青青已經汗透衣襟。
李玄都不再去理會羅青青,而是望向秦素,眼神溫暖柔和,全然沒有對待羅青青時的冷酷無情。羅青青此時抬頭望去,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心中驟起波瀾。這個比她還邪性的魔頭竟然會有如此溫情一面,是這個男人故意裝成這個樣子?還是他在無意之間的真情流露?如果是后者的話,她倒是有些嫉妒那個小丫頭了,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的天真和幼稚,可她為什么不能遇到一個真心待她之人,還是她的確遇到了,卻根本沒有珍惜,甚至因為那人無權無勢的緣故,根本不曾正眼看過?
就在羅青青愣神的時候,李玄都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鐘夫人,流了那么多血,又出了一身汗,還是快些梳妝更衣吧。”
羅青青猛地回過神來,發現那對男女已經消失不見,好似鬼魅一般。
羅青青的境界修為不弱,因為攀上了陰陽宗這棵大樹的緣故,也見過許多高手,可今天的這一切,還是讓她有一種如墜夢境的錯覺,只是梳妝臺鏡子里那張滿是鮮血的面孔卻騙不得人,她只能一邊在心底暗暗咒罵,一邊起身去梳洗打扮。
另一邊,李玄都和秦素并非是憑空消失,而是李玄都藏身于秦素的“幻靈紗”中,遮蔽了身形。上次在單老峰上,兩人一起藏在“幻靈紗”下,近距離接觸,秦素還羞不可抑,如今她已經被李玄都牽過素手,捏過玉足,摟過纖腰,摸過俏臉,雖然還是害羞,但已經不像上次那樣反應強烈,只是微微臉紅而已。
兩人悄無聲息地出了閣樓,來到一處僻靜位置,秦素小聲道:“你剛才的樣子可真是嚇人,有紫府劍仙的味道了。”
李玄都故作兇狠道:“知道就好,以后不要惹我生氣,不然有你好受的!”
秦素一點也不害怕,笑道:“你敢欺負我,我就告訴我爹。”
李玄都道:“你這是欺負我被逐出師門了。”
秦素輕哼一聲:“就欺負你了,你能怎樣?”
李玄都輕輕抱住秦素:“就這樣。”
秦素臉色通紅,沒有抗拒,依偎在李玄都的懷里,柔柔道:“玄哥哥,以后我們也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建一座這樣的幽靜宅子,避世隱居,好嗎?”
李玄都在她耳邊輕聲道:“當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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