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金帳南下,金帳大汗曾說中原人心思狡詐,難以管制。
這句話有幾分道理,因為中原比草原更為繁華富饒,人心也會更為多變。
外在生存壓力大的時候,內部人際相處的壓力就會變小。反之,外在生存壓力小的時候,內部人際相處的壓力就會變大。打個比方,遼東的漁獵部族們面對冰天雪地、深山老林和各種野獸,必須齊心協力才能生存下來,所以人心質樸,互幫互助,容不得太多的勾心斗角。反之,帝京城中,生存壓力不大,所以人心難測。
過去的清微宗獨大一方,內斗不止。此時面對來勢洶洶的蛟龍,卻是上下齊心,摒棄前嫌了。
身形大小與氣血多寡成正比,便是人仙,也要將體內的龐大氣血進行壓縮凝練,以極為緩慢近乎靜止的速度在體內流轉,才能維持人形,若是全力搬運氣血,人仙便會突破普通人形,也就是所謂的人仙真身。
蛟龍身軀龐大,其氣血自然旺盛,僅僅是逸散的血氣,便足以讓尋常法術沒有用武之地,想要以法術真正傷到它,非要渡過雷劫的鬼仙不可,所以秦素先前所用符箓只能牽制蛟龍,卻傷不到它。而面對刀劍外力,蛟龍的鱗甲也不可小覷,又能隨意變化身形,可大可小,靈活無比,想要奇招取勝也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龍類近乎完美,也難怪被視作眾多神獸之首。
蛟龍逃竄,張海石等人緊隨其后,以防這條蛟龍為禍一方。
秦素自然也隨同行動,只是始終不見李道師的蹤影,不由問道:“怎么不見李堂主?”
李非煙回答道:“他在后面率領三百六十名弟子跟進。”
秦素有些好奇,面對蛟龍,這三百六十名弟子能有什么作為,卻又不好意思看直接開口相問。
李非煙看出了秦素的心思,淡笑道:“你且看吧,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不是關鍵,他們攜帶的三百六十把飛劍才是關鍵。”
正當秦素打算開口相問的時候,正在逃竄的蛟龍猛然停下身形,一身龍吟,讓除了張海石之外的三人身形一僵,然后突然顯現異象,風云變幻,狂風大作,雷電隱隱,云海沸騰,云氣仿佛漩渦般轉動,像一個巨大的漏斗般向地面延伸,最終化作一個龍卷,大有連天接地之勢。
蛟龍不以蠻力見長,在許多時候,它更像一名方士,而不是武夫。
這類呼風喚雨、吞云吐霧的神通,乃是蛟龍生來就有的天生神通,可謂是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巨大龍卷朝著四人席卷而至,其中蘊含著難以抵御的磅礴吸力,使得四人難以掙脫。
不過張海石、李非煙、司徒玄略也有應對之法,三人立時站成三才陣勢,以“北斗三十六劍訣”結成劍陣,而秦素則被他們三人圍在中間。此時秦素便有些后悔自己沒有去學“北斗三十六劍訣”,她作為李家的兒媳,是有資格學的,只要她開口,李玄都也是一定會傳授的,只是她覺得自己所學已經夠多,“課業”繁重,便沒有去貪求,此時便不能與三人結成劍陣,以她的境界修為,算不得累贅,卻也沒能有所助力。
好在秦素學過“南斗二十八劍訣”,與“北斗三十六劍訣”有相通之處,她心念一動,立時用出“南斗二十八劍訣”。于是劍陣隨之一變,以既會“北斗三十六劍訣”又會“南斗二十八劍訣”的張海石和李非煙為主,以不會“北斗三十六劍訣”的秦素和以不會“南斗二十八劍訣”的司徒玄略為輔,由三人劍陣變成四人劍陣,組成一個梯形,抵御風暴龍卷的侵襲。
天上尚且如此,人間就更不用說了,巨大的龍卷接天連地,緩緩移動,所過之處,人畜無一幸免,房屋被夷為平地,田地仿佛被生生犁過,就連大樹也被連根拔起。放眼望去,溝壑縱橫,滿目瘡痍。
幸而時值冬日,氣候干燥,沒有那么多水氣。若是換成夏日,本就雨水充足,說不定還會引發更大的災難,屆時傾盆大雨落下,洪水泛濫,大堤決口,只怕小半個齊州都要受到影響。這也是清微宗派遣張海石等人緊追蛟龍不放的原因。驅逐蛟龍僅僅是為了讓它不能逃往海底深處,關鍵還是要永絕后患。
還有一點,那便是冬日長河結冰,甚至部分河段已經斷流,沒有了讓蛟龍發揮的空間,如果是夏日時節,蛟龍進入長河,固然比不得深海之中,也極為可怕。
四人竭力攻向位于龍卷中心風眼位置的蛟龍,蛟龍因為要維持風暴龍卷的緣故,已經不能再隨意移動變化,只能硬抗四人的進攻。
蛟龍顯然也明白這一點,它并不打算用自己血肉之軀去硬抗刀劍,而是張口吐出一道龍息,在自己面前結成一道巨大水幕,波光粼粼,水光流轉。這道水幕以曲面不斷擴大,最終變成一個圓球,將蛟龍籠罩其中。
水幕極厚,足有丈余,四人想要穿過水幕,極為不易,而是十分兇險,很容易被“半渡而擊”,四人不愿冒險,只能衣劍氣強攻。
密密麻麻的劍氣落在水幕之上,好似雨打湖面,只是激起陣陣漣漪,隨即便沒了蹤影。
雙方激斗良久,蛟龍氣勢不減,四人氣勢漸漸衰弱。
便在此時,李道師率領的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終于趕到。
天人境大宗師才能乘風而行,放眼整個天下,都沒有三百位天人境大宗師,這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自然不可能御風而行,因為修為參差不齊,也沒有各自飛掠奔行,而是統一騎馬而行,身后如出一轍地背負巨大劍匣,由李道師這位天魁堂堂主統一率領。
來到龍卷附近,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翻身下馬,將身后背著的巨大劍匣轟然立在自己面前。
李道師站在最前方,白發和衣袍被狂風吹得獵獵作響,胡亂飄拂,緩緩抬起一只手,沉聲道:“開匣!”
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同時將手掌按在劍匣上,隨著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整齊劃一的動作,三百六十只劍匣齊齊洞開,三百六十柄飛劍出匣,懸停不墜,劍勢威嚴浩蕩。
李道師極目望去,看到了那道藏匿于風暴之后的水幕,他深吸一口氣,將舉起的手掌狠狠落下,大聲道:“劍起!”
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同時催動劍訣。
三百六十把飛劍一起化作流光,激射升空。
張海石三人顯然早有默契,同時后退,沒有退出龍卷范圍,卻也勉強拉開一段距離,秦素與三人結成劍陣,自然也隨之退去。
一瞬間三百六十道劍光穿破龍卷風暴,刺入水幕之中,這些飛劍卻是不同于劍氣,刺入水幕之后非但沒有石沉大海,反而如釘子一般扎根于此,而且以每一把飛劍為中心,向四周延伸出無數細小裂痕,這些細小裂痕不斷蔓延,與其他的裂痕匯聚一處,便成為更大的裂痕。
轉眼之間,水幕已經是支離破碎。
蛟龍顯然領教過這些飛劍的厲害,一聲長吟,漫天風暴驟然一收,水幕隨之更為凝練,似凍非凍,竟是將已經刺入其中的飛更生生擠壓彈飛出去。
這些飛劍好似騎兵,一輪沖鋒之后,立時重新整合陣勢,準備發動第二輪沖鋒。
蛟龍又是長吟,已經似凍非凍的水幕徹底凝結成冰,化作冰障,再不見蛟龍的身影,只能隱約看到其后的巨大黑影。
三百六十余飛劍層層激射,撞在堅冰之上,立時被覆蓋上一層寒霜,變得脆弱無比,繼而崩碎斷裂。
只是碎裂的飛劍并不是就此墜落,而是懸停空中,散發著瑩瑩靈光,忽明忽暗。
李道師念了一個“聚”字。
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隨之催動相應劍訣。
下一刻,這些斷劍再次升空,飛往九天更高處。
這些飛劍不同于尋常飛劍那般只有三寸,長約二尺,無柄,更像是短劍。此時有些飛劍已經斷成好幾截,只有普通鎧甲的甲葉大小,然后開始重新組合,不過轉眼之間,一把長有三十六丈的巨劍逐漸成型,高懸于天地之間。
李道師和身后的三百六十名清微宗弟子臉色俱是蒼白,顯然消耗極大。
蛟龍望向頭頂巨劍,金色瞳孔中竟是流露出幾分畏懼,如蛇一般層層盤起,高昂龍首,嚴陣以待。
這便是集合宗門之力才能有手段,一人之力再強,終有盡頭,比不得眾人之力。
李道師緩緩提起右臂,將右手的食中二指并作劍指,從肩膀到指尖,都在輕微顫抖,仿佛手中托舉重物。
然后李道師以劍指向蛟龍,一字一頓道:“劍落。”
空中巨劍緩緩下落,聲勢無量。
蛟龍的眼神中很人性化地流露出一絲恐懼的味道。不過緊接著便惱羞成怒,怒目張須,無數凝練水氣從龍口中噴涌而出,如大河決堤,甚至要彌漫了這一方天幕。
龍吟聲更是在高空中蕩漾出一圈肉眼可見的漣漪,如一個不斷擴大的圓圈向四周擴散開去。
一道雪亮劍光自上而下,一道浩蕩龍息自下而上。
兩者相持片刻后,巨劍擊潰了龍息,狠狠刺入蛟龍的脖頸位置。
蛟龍原本就十分猙獰的龍頭愈發猙獰,因為劇痛,龐大身軀不再維持如蛇盤起的姿態,翻滾不休,龍吟連綿不絕,云海上頓時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