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李玄都做了一個決定,他脫下身上的“陰陽仙衣”,然后用“陰陽仙衣”將“叩天門”一裹,就像普通江湖人行走江湖用布帛包裹兵刃。
仙物好似神龍,能升能隱,進可以生出器靈化作人形,退可以收斂氣息如同死物。李玄都將被黑衣包裹的長劍背在身上,若非熟知底細之人,任誰也看不出這是兩件仙物。
接著,李玄都將氣息斂藏,使得自己在旁人眼中不再淵深似海,而是大概只有初入天人境的修為,然后邁步走入水晶宮中。
大殿中盡是白骨,竟是有無處落腳之感,而且這些白骨久經歲月,已經徹底腐朽,只要稍稍觸碰,便會化作飛灰。李玄都不愿踩踏前人尸骸,只得以柔和氣機稍稍分開一線通路,然后沿著這條通路往大殿深處行去。
大殿是最后的決戰之地,所以進入大殿后方的長廊之后,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尸骸,應是因為不敵才逃入此處,不過還是被人殺死。
長廊盡頭是一座偏殿。
水晶宮的大殿四通八達,不止一條長廊,李玄都選擇這條長廊并非是巧合,而是李玄都有意為之。
李玄都走入這處偏殿之內,頓時感覺到寒意徹骨,瞬間便在他的身上覆蓋了一層白霜。李玄都沒有驅散這股寒意,舉目望去,只見此處偏殿的墻壁上插滿了十余把利劍,每把劍都是劍身悉數沒入墻壁之中,如同蛛網般的裂痕蔓延開來,足見當年的劍勢之猛烈。
不過在李玄都看來,這些劍并非是出劍之人有意刺入墻壁之中,而是被人震飛之后,四散激射,這才刺入墻壁,比起直接對墻壁出劍更為駭人。至于此處偏殿為何沒有坍塌,是因為又有一層寒霜覆蓋了整座偏殿,無論是墻壁還是地面,不留半處死角,此地與其說是水晶宮,倒不如說是冰宮。
這一切的寒氣都源于偏殿正中的一塊巨大的冰晶,水中“封存”著一人,好似一塊放大了數十倍的琥珀。
在冰晶周圍,還有十二名高手,這些人同樣遭到了冰封,如同一尊尊冰雕,表情動作全部凝固在了此生的最后一刻。這些人至死還維持著脫手飛劍的姿勢,那些刺入墻壁的長劍應該是出自他們之手。
由此可以還原當時情景,十二名清微宗高手一起向那名被封在冰晶中之人出劍,結果長劍被悉數震飛,反而刺入周圍墻壁之中。然后就在下一瞬間,彌天徹地的冰霜寒氣充斥整個大殿,將一眾人等悉數冰封其中。
除了這十三人之外,還有一個身影,同樣被冰封,背對著站在門口位置的李玄都,面朝殿內正中位置的巨大冰晶,右手五指虛握,似乎應該握有一劍,只是此時空空如也,而左手卻是作投擲姿勢,想來這滿殿的寒氣與他大有關系。
單是眼前的場景,已經足以讓李玄都在腦海中勾勒出當年一戰,十三位清微宗高手聯手圍攻一人,先是十二名清微宗高手以“百步飛劍”出手,可那人的修為實在太高,竟是以一己之力將十二把長劍悉數震飛,刺入墻壁,使得整座偏殿搖搖欲墜,不過這十二人只是牽制,真正的殺招在于最后一人,他以某種手段冰封了在場的所有人以及馬上坍塌的大殿,凝固在了最后一刻。
李玄都向前幾步,走到那道背對自己的身影旁邊,看了下他虛握的右手,與“叩天門”的劍柄嚴絲合縫,那么此人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正是那位死在龍宮洞天中的前代宗主。顯然當年李道虛也曾來到過此地,并從這位宗主的手中取走了“叩天門”。只不過那時候的李道虛只有天人造化境的修為,又因為海水壓力而受了一定傷勢,所以只是取走了“叩天門”,并在外面石壁上留下了劍痕,再無其他動作。
至于李道虛為何囑咐李玄都重返此地,想來是有兩點考慮。第一,李道虛不想讓龍宮洞天繼續荒廢下去,想要重新開發龍宮洞天,必須要解決這件當年舊事。第二,這里的冰晶雖然十分堅固,但也保不準何時就會融化,在李玄都的感知中,那位祖師和周圍的十二名清微宗高手本就傷勢不輕,已經死于寒氣之下,可被冰晶冰封之人還有生機,若是讓此人脫困而出,難免是個變數禍患,倒不如趁著清微宗中還有長生之人坐鎮的時候提前出手解決。
至于李道虛為何不在躋身長生境之后重返此地,倒也不難猜。不是不能,而是不想,李道虛厭世之后,就連今人之事都不想理會,更何況是古人之事和未來之事?所以也一并交給李玄都了。
李玄都閉目感受片刻,發現冰封此地的寒氣乃是極為精純的水氣所化,如果不出他的意料之外,應是那位祖師不惜一死以全部氣機將一顆龍珠炸裂開來,其中水氣化作寒氣,瞬間冰封一切。
這也可以解釋為何當年的清微宗擁有兩顆龍珠,可以通過白龍樓船自由出入龍宮洞天,而到后來卻只剩下白龍樓船中的一顆龍珠。
那顆用來開啟龍宮洞天的龍珠已經化作這滿殿的寒氣,其精華正是那塊巨大冰晶。若非要冰封此人,僅憑龍珠的寒氣,可以將整座水晶宮以及外面的湖泊全部冰封。
由此也可見被冰封之人的境界修為之高,難怪要十三位清微宗高手以性命為代價,再毀去一顆價值連城的龍珠,才將此人冰封于此。
想到此處,李玄都取出師父留給自己的龍珠。
李玄都開啟龍壁之后,九龍退散,作為鑰匙的龍珠就自行回到了李玄都的手中,待到李玄都進入洞天,九龍重新封閉洞天,此時的龍宮洞天便是許出不許進,外面之人想要進入其中需要重新開啟才行。
這就好比開鎖進門,沒有進門之后,還把鑰匙插在鎖孔之中的道理。
這顆龍珠曾被李玄都和李道虛用以恢復氣機,變得極為黯淡,用以開啟洞天尚可,用以催動白龍樓船卻是萬萬不行。在李玄都取出龍珠之后,這顆龍珠好似口渴之人遇到甘泉,開始自行汲取周圍的寒氣。這滿屋寒氣本就是龍珠所化,兩者同根同源,也在情理之中。
李玄都不想讓此處偏殿直接坍塌,所以上前幾步,直接將手中龍珠按在那塊巨大冰晶之上,使其汲取冰晶的寒氣。
如此片刻之后,這塊巨大冰晶開始緩緩消融,被冰封其中之人也由此從開始蘇醒。
不過李玄都沒有自大到直接將冰晶完全融化,只是使其融化了三分之一左右后,便收起了手中的龍珠,而被冰封于其中之人的胸膛以上位置也得以自由。
李玄都仔細打量此人,發現此人大概三十多歲的模樣,生得頗為英俊,只是眉宇之間略帶幾分若有若無的戾氣。
此人緩緩睜開雙眼,望向李玄都,目光仿若利劍一般。
李玄都不像許多長生之人無敵于世間太久,已經忘記了天人境或者歸真境是怎樣的感覺,李玄都躋身長生境的時日尚短,還記得天人境該是怎樣的表現,于是很自然地臉色微微一白,向后倒退幾步。
雖然李玄都不大喜歡故意示弱,但想要從此人口中得知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說不得要用些手段。
不過此人很快就收斂了視線,讓李玄都“緩”了一口氣。
李玄都伸手握住被背后被包裹著的長劍,沉聲問道:“你是何人?”
“我是什么人?”此人微微一怔,臉上露出幾分惘然追憶的神色,似乎這是一個天大的難題。
過了許久,此人方才緩緩回神,露出一個微笑:“我是清微宗的宗主。”
李玄都臉上露出震驚之色:“你是本宗祖師?”
“本宗祖師……”被冰封之人立時從這個四字中得出許多信息,“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如今距離圣誕日過去了多少年?”
各朝各代的年號不一,統計時間便有些困難,不過在儒門一統天下之后,則解決了這個難題,儒門以圣人誕生之日為圣誕日,以圣人誕生之年為元年,以此計算時間。只是這種紀年方法并不經常使用,大多時候還是以年號為準。
李玄都略微計算了片刻,說道:“今年距離圣人降世已經過去了兩千一百三十九年。”
“竟然這么久了。”此人感慨了一句,“我記得我被困此地的時候,距離圣人降世才過去了一千八百多年,當時的國號還是大晉。屈指算來,三百余年匆匆而過,竟是恍然一夢。”
李玄都道:“如今已經是大魏年間天寶八載,再有幾日便是天寶九載。對了,還未請教祖師尊名?”
此人微微一笑:“我姓李,名叫李秋庭。”
李玄都聞聽這個名字,臉色不由一變,露出震驚之色。這倒不是李玄都故作偽裝,而是真真正正吃了一驚,因為他聽說過這個名字,而且還見過此人的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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