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過后,春風拂過,萬物復蘇。
陳大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去了鐵匠鋪當學徒。這把徐天然和蔣言、蔣理兩兄弟嫉妒得不行,想想每天都能摸到劍,不是陋巷稚兒耍的木劍竹劍,那可是貨真價實的鐵劍,蔣理羨慕道:“大鐵錘,摸著劍到底是什么感覺?”
其實,陳大錘剛來當學徒,別說劍了,連菜刀老莫都不讓摸,只讓他打打雜,端茶送水、洗衣做飯。這些大鐵錘哪里會跟他們說,大鐵錘一本正經,閉著眼睛道:“溫熱的手一握上冰冷的劍,頓時,心跳加快,全身血液飛速流轉,劍意在胸口積聚,輕輕一揮,感覺劍氣四起。”
眾人聽得哇哇直叫,呂小布唯唯諾諾躲在后面聽著,小黑炭膽小,不敢靠太近,不曾想徐天然讓開了半個身位,把呂小布一拉,就和他們幾個都站在一起。呂小布大氣不敢出一口,聽著陳大錘在說的天花亂墜是很好聽,可是他真的很害怕這幾個人,唐云杰三人莫名其妙就走了,先生說他們回鄉了,呂小布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總之,要躲著這些外鄉人,連徐天然都算。反正小黑炭就覺得除了和自己一樣沒有什么存在感的本地學子麥子地能聊幾句,而女同學自己臉皮薄哪兒敢和她們說話,不知不覺就在學堂越來越沒有存在感。當然,麥子地就更沒有存在感。
擠在他們中間,呂小布全身肌肉都是緊縮的,害怕擠壓到了身旁的兄弟,自己也莫名其妙失蹤了。可是,聽大鐵錘介紹各色各樣的劍,真的很好玩,呂小布想了想,上次打架的事情他也聽說了,覺得徐天然應該是個好人,不然怎么會出手和他們打架,雖然是被打了,可換做自己,打死都不敢上去阻攔的。呂小布瞥了眼眼巴巴看著自己的麥子地,暗送了個秋波,意思回頭告訴他說了些什么?
男孩子的快樂,大多很簡單。不似女孩子,大多都聊著胭脂水粉、衣衫款式,都是些聽不懂的東西。
下堂了,大鐵錘回了鐵匠鋪,老莫冷冷道:“劍氣呢?”
大鐵錘傻眼了,自己在學塾吹的牛皮都被聽到了,也不解釋,趕緊給師父沏了杯熱茶,“師父,弟子不在您辛苦了,弟子這就給您端茶送水,分憂解難。”
同樣回了家,徐天然看見了老白和先生都在,一個喝茶,一個喝酒。
老白問道:“拔刀練得如何了?”
徐天然自信滿滿道:“必須得成,我給你演示一遍,那叫一個風流倜儻。”徐天然假裝竹刀有刀鞘,重重一拔,橫在身前。
老白搖搖頭道:“太刻意了,我只做一遍,你看好了。”老白輕輕握著竹刀,隨意一抽,氣勢如虹,刀意四溢。少年一臉驚訝,果然姜還是老了辣。
先生放下了木制茶杯,“徐小子,你覺得自己修行天資如何?”
徐天然滿口胡說道:“那自然是天下第一流的卓越,隨隨便便就能練出個天下第一。”
先生微笑道:“也對,也不對。”
徐天然驚訝道:“我滿口胡說的,從小我就知道自己沒有修行潛質。”
老白摘下葫蘆,喝了口酒,自己是粗人,說教的事還是交給老吳,畢竟我的徒弟也算他半個徒弟,還是他撒潑打滾才借他的一半。
先生耐心道:“修士修行,要有完整靈脈,主靈脈暢通才得以修行,人體有365個竅穴,竅穴如同湖泊一般,用于儲存靈力,竅穴和主靈脈之間有支靈脈相連。簡單說,人體就像一條河流,有主干流和支流,修煉時,吸取天地靈氣將靈力從干流儲存在竅穴,打架時,靈力從湖泊流入干流,外泄而出。靈力多少、靈脈大小決定了境界高低。你的身體特殊,說是天才也算是千年難遇,說是廢柴,也是。你的主靈脈極其寬廣,天下修士大多主靈脈如小溪一般涓涓細流,縱使是天鏡高手,大多如廣陵江一樣浩大,而你的主靈脈,比廣陵江寬闊了無數倍,稱作一片汪洋大海也不為過,你的竅穴也異常廣闊,如同一座座孤立的巨大湖泊,甚至抵得上天下能加上一個海名字的湖泊。”
徐天然聽著心驚膽戰,前面說得越好,后面結果肯定越差,就一直等著。
果不其然,先生繼續說道:“但是沒水補充再大的湖泊也是干枯的湖床,寬闊的主靈脈能夠吸取天地靈氣,當然你的靈脈的寬度不能僅僅稱為吸取,應該是鯨吞。沒有支靈脈,鯨吞的靈力無處儲存,要么白白在主靈脈中流走,要么殘存一點點在主靈脈之中,你的體質說是極易修行也是對的,不過境界最多跨不過五品門檻。”
徐天然聽完,看著一臉平靜沏茶喝茶的先生,急迫道:“先生,可有破解之法。”
先生點點頭,“你知道鐵杵磨成針的故事嗎?”
徐天然搖搖頭。
先生平靜道:“你口中的白孔雀,也就是老李,小時候看見一個老奶奶在磨鐵杵,他不明就里,問老人家,你磨鐵杵干嘛呢?老奶奶回答,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說完,不見了蹤影。這個鐵杵就被少年收起來了,后來,少年修行路上每每遇到瓶頸,磨磨鐵杵就能明白老奶奶的苦心,要想成功就要像磨鐵杵一樣用功。少年從小修士練成了大劍客,天天背著根鐵杵也不是個事兒,就把鐵杵儲存在竅穴內溫養,以靈力繼續打磨。打磨鐵杵對已經是青年的少年受益良多,打磨心境、砥礪劍道,歷經百年,鐵杵終于被老李磨成一根繡花針。老李也以此得了大裨益。老李把這根針命名為蜀道。現在于他而言,蜀道并無甚作用,但蜀道之于老李的意義極大。”
徐天然欣喜道:“蜀道就是疏通我體內支靈脈的關鍵了,先生莫擔心,我跟白孔雀關系還行,我親自去求他,定然他愿意將蜀道借我。”
說到此處,老白肉疼道:“已經換來了。”
徐天然開心道:“先生,那什么時候開始,我想立即開始修行。”
先生沉聲道:“蜀道之精妙在于它被老李溫養的年月極長,本身就有了靈性,它能夠在你體內順著靈脈游弋,運轉口訣,它便能夠逆流而上,就像開鑿運河一樣,在你體內開鑿出一條條支靈脈。想有如此效果,首先需要得到蜀道的認可,直到跟你心意相通,它才會愿意幫你開辟靈脈。人世間仙兵、神兵千千萬,能夠開辟靈脈之物寥寥無幾,能開辟靈脈而不傷大道根本的仙兵更是三兩件而已。”
先生停頓了一會兒,喝了一口茶,深吸一口氣,“天然,蜀道認主,極難。若有意外,會死,我和白老頭都救不了你,這關得靠你自己。開辟靈脈過程極長,亦極為痛苦,如同蠱蟲食心一般,且不是數月就能完成,而是長達數年,乃至數十年。先生也不怕惹你不快,你天性醇善,奈何你心中仇恨執念太深而殺心極重,先生怕你在漫長的開辟靈脈過程你承受了巨大的痛楚,最終心境崩塌,即使將來成功疏通了支靈脈,也淪為殺人無算人的大魔頭。你好好想想,要冒險一試嗎?”
老白撫摸青衫少年的腦袋瓜,百年難得一見溫柔道:“我相信你。”
徐天然向先生深深作揖,“學生愿意一試,定不讓先生失望。”
先生站起來,溫和道:“記住,再苦心向善,再累,也不要對人性失去希望。心有希望,人就是活的。”
徐天然點點頭,“遇見老白和先生,真好。”
老白哈哈笑道:“這個馬屁有點生硬。”
先生不悅道:“以后要先說先生,再說老白,排序很重要。”
老白一腳踹過去,先生后退幾步,讓老白撲了空。
先生雙手攏袖,瞇眼微笑,老白頭一次抱起徐天然,魁梧的老白臂膀極為寬闊,在老白的臂彎里很溫暖、很安心。屋里寂靜無聲,時間仿佛凝固了一般,都期望時間慢一些慢一些,良久,先生開口道:“開始吧。”
先生運轉靈力,一息氣機流轉千里,潛藏在竅穴內的蜀道瞬間就被捕捉,先生雙指一拈,指縫間有一根極細的金色繡花針。徐天然深吸一口氣,按照老白教的調息之法有節奏地呼吸,再默念先生教的口訣,依次打開主靈脈的第一脈任脈、直至最后一脈督脈完全打開,青山鎮充沛的靈力被鯨吞一般涌入徐天然的任脈,原本干涸的河床如久旱逢甘霖般滋潤了起來,靈力從涓涓細流到河水滔滔。徐天然體內儲存不了靈力,只得任由靈力從督脈傾瀉而出。先生緩緩將蜀道從任脈送入徐天然靈脈,便立即封堵少年的任督二脈。少年的身體不能儲存靈力,先生就在少年的體內筑起兩道堤壩,將靈力困在少年的體內,用于溫養蜀道,得到蜀道認可時日尚早。縱然少年的主靈脈極其寬闊,但是也不能儲存過多的靈力,畢竟還未修行的少年,若是靈力過多,主靈脈就會像黃河決堤一般,整個身體都崩塌了,到時候真是神仙難救。世間能夠手法精準如先生之人,有,絕不多,一只手數的過來,例如打架更厲害的老白就不行。
蜀道一進入徐天然的靈脈,就四處亂竄,似乎不愿意被圍困在小小的靈脈里,想要在少年的體內游玩個遍,可是游來游去半天,發覺少年的體內只有一條寬闊的大到無邊無際的大河,可是前后都被兩個水壩攔住了,一時間蜀道生氣了,便鐵騎沖陣一般撞擊主靈脈的堤壩,少年頓時一陣疼痛倒在了地上,瑟瑟發抖。體內似乎養了一只不安分的小老虎一般撕咬五臟六腑,青衫少年身體頓時濕透了,老白拿起毛巾,堵住了少年的嘴巴,把少年抱起來,放在了他房間的小床上,自己搬了把凳子,守在床邊。
門口,還有一個老夫子,雙手攏袖。
學塾的晨課,先生讓柳如云看著,早上白屠要殺豬賣肉,換自個兒守著少年。午課先生便自己回去,換老白守著少年。晚上,倆人都心照不宣,老白坐在少年床頭,先生守門口。畢竟,親疏有別,老白是少年師父,先生只是半個師父。
少年昏迷了三天三夜,一陣陣劇痛讓不曾修行的少年的忍受力一次次到達了極限。幾乎每次都是剛蘇醒,便又昏迷過去,神識被蜀道沖擊得支離破碎。
第四天,少年睜開了眼睛,慘白的臉上無一絲血色,老白關心道:“別說話,謹守心神。”
少年擠出一抹微笑道:“老白,我要吃飯。”
老白點點頭,去廚房給少年做飯去。剛生起火,少年猛然吐了一口血,又倒下了。先生上課一半,火急火燎趕過來,斥責道:“都什么時候了,你竟然敢離開床邊。”
老白摘下了腰間的葫蘆,“他要我離開,我只得離開罷了。”
先生搖搖頭,小小年紀,如此倔強作甚。
老白吐了一口濁氣:“我去做飯,溫在鍋里,等徐小子想吃了,隨時能吃上。”
先生點點頭,坐在了少年的床頭。
雖然先生說少年有生命危險,可是先生怎會讓半個弟子有性命危險,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先生打斷少年的靈脈,制住蜀道,將來少年就再無修行之力了,好歹還能留住性命。
先生沒想到,老白卻說,“若出了意外,讓他去吧,若是讓他一生茍活,他內心會生不如死,又要擔心我們倆糟老頭會傷心,要假裝高高興興活下去,那多累呀。”
先生少有的點頭贊同了老白的說法。
學塾的學生們都很關心徐小子,先生喃喃道:“徐小子,可別死了,你還要報仇呢?”
蜷縮在床鋪的小小身軀無意識地扭動,嘴上咬著竹板,仍能聽到少年的呻吟聲。
七天七夜后,少年能做起來了,喝了幾口白粥。不是蜀道不折騰了,是徐天然忍痛的能力提升了,還會開玩笑道:“老白,不要擔心,痛著痛著就不痛了。”
慘然一笑的少年,讓鐵石心腸的老白都有所動容,這小王八蛋,擔心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干嘛,我們什么風浪沒見過,還需要你安慰。可是,一席話只能憋在心口,不能對強撐著身體,把血含在嘴里,和粥一起吞下去的少年計較。
又一月過后,少年能下床了。蜀道仍然任性地折騰,少年似乎摸索出蜀道折騰的規律了,能提前預知到蜀道的心思,提前做好了吃痛的準備,似乎痛感就沒有那么強烈了。
少年都會跟老白說要吃肉了,喊著三天不吃肉,是人都得瘦。結果,真的肉來了,少年又一口也咬不動,吐出來的肉都帶血。
這日,少年狀態似乎好一些,坐在了肉鋪門檻上,老白給少年披上一件衣服,少年看著郁郁蔥蔥的林木,望著遠處的浮云,喃喃道:“一轉眼,快夏天啦。柳師姐穿裙子的樣子肯定美極了。”
呂小布遠遠瞥見了在門口的少年,飛奔過來,撓撓頭:“徐師兄,身體好些了嗎?”
徐天然忍不住又笑出了一口血,咽進肚子里后,微笑道:“搞錯輩分了,你雖然年歲小些,終究是你先來的,你是師兄,我是師弟。”
呂小布拼命搖搖頭,“你是師兄,你是師兄,不然我先去退學,再來上學,我就來得晚了,就可以當你的師弟了。”
徐天然雪白的臉上,浮現了凄慘的笑容,“好的,都聽你的。”
柳如云帶著躲在巷子轉角處偷偷看徐天然的瓷娃娃姑娘一起向肉鋪走來。
姬勝雪遠遠便瞧見了少年慘淡的模樣,頓時,眼淚決堤了。
柳如云疼惜道:“不知道你怎么搞成這副模樣,要好好養傷,大伙都盼著你去上學,大鐵錘還說要給你打把刀,說莫鐵匠答應了。”
姬勝雪只是哭,心疼地哭,仿佛千言萬語都在眼淚里了。
徐天然噴出一小口血,捂著胸膛:“別哭了,都被你氣吐血了。”
姬勝雪這才止住了哭泣聲,趕緊想要跑過去扶少年起來,少年立即哈哈大笑,說道:“騙你的,哈哈。”
姬勝雪嗔怒道:“不理你了。”低著頭跑回家了,背影如畫。
少年轉身靠在門內,吐了一大口血,似乎吐血也吐著吐著就習慣了。
蔣言、蔣理站在學塾門口,遙遙作揖,便轉身離去了。麥子地,只敢遠遠撇一眼,就當作問過好了。
林姊帶著林妹過來,一路上自言自語道:“去看看那家伙糟了報應的樣子,夠下飯三天不用吃菜了。”
真的林姊看見了少年慘淡的光景,一句句準備好了的話都說不出口,呆呆站了半晌,冷冷道:“別死了。”說完,轉身走了。
林妹倒是恭恭敬敬給老白作揖,規規矩矩說道:“祝徐師兄早日康復。”然后,一路小跑追上了姐姐,姐姐似乎也沒有很開心呀。后來三天,姐姐確實是不吃菜了,連飯也沒吃多少。
老白嚴肅道:“沒人了,回去吧。”
少年轉身,回屋了。
蜀道似乎感應到了少年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