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少年卸下了腳下的鉛沙袋,如今鉛沙已經太輕了,老白特地制作了一件竹甲,和竹刀一樣,從今天起,少年要佩刀負甲沖山,啊黃看見少年舉步維艱的樣子,愉悅地嘶鳴,尾巴翹了老高了,差點兒就要被少年追上了,自己的馬臉往哪里擱,果然還是老白上道。
原本一天能沖山五十趟,今天一趟少年就筋疲力盡了,一如既往看旭日東升,全身乏力的少年對著朝陽揮出了自以為完美的一刀,朝霞滿天,像太陽流的血。
下山,徐天然腿瑟瑟發抖,仍然堅持回了家,老白放好了熱水,少年開開心心洗了個澡。老白平靜道:“現在也學了幾個字了,這本秘籍你隨便翻翻,不懂的問我。”
少年激動地站了起來,老白轉過身去喝了口酒,這小崽子一點兒也不知羞。
一本薄薄又破破舊舊的秘籍,名為《焚殺決》,瞧著秘籍的樣子一點也不高深,少年澡都沒洗完就翻了幾遍,好像不是什么高深的功夫。第一篇就一句話:殺之道,心無愧。第二篇都是介紹養殺氣。第三篇介紹蓄殺意。第四篇介紹殺意流轉。第五篇介紹殺意內斂。最終篇,又只有一句話:身前無人。然后,就是一些插圖,標記了穴位,圖案粗糙不堪,一看就是老白親手畫的,老白不會是糊弄自己吧,隨便拿一本秘籍就能打發自己。不管如何,先練練吧。
徐天然閉眼聚斂神識,按照養殺氣之法對著一只螞蟻猛瞪眼,想腦海里想著螞蟻一下被自己殺氣嚇壞了,從墻壁上掉落。結果,螞蟻似乎根本就沒有感覺。徐天然并不氣餒,殺氣那么容易養,豈不是誰都能練絕世神功,雖然這本秘籍看起來一點也不絕世,跟先生的二層樓一樣,都像是爛大街的貨色。
澡盆里的少年沒有養出殺氣,倒是差點兒養出了風寒,水都涼了。
先生忽然出現在老白身后,平靜道:“會不會太早了點?”
老白埋怨道:“你別總是神出鬼沒的,嚇著我沒事,嚇著花花草草的怎么辦?”
先生無奈搖搖頭,“怎么徐小子一來,大家說話都不太正常了。”
老白開心道:“似乎有這么回事。現在練《焚殺決》剛剛好,趁腦袋還沒靈光,多看點兒笑話,將來好取笑他。”
先生看著老白壞笑的樣子,怎么越來越賤了呢。先生想了想,那我也快點給徐小子的破身體松松土。
翌日,跟螞蟻、螞蚱、青蛙瞪了一晚上眼的青衫少年兩個眼圈黑乎乎的,瞅著說不出的滑稽。
徐天然站在學塾門口,默默運轉焚殺決,準備看見一個人就狠狠瞪他,試試有沒有殺氣。小黑炭呂小布蹦蹦跳跳來到了學塾門口,看見帶著倆烏黑眼圈的青衫少年奇奇怪怪地看著自己,下意識看看自己身上是不是有不對勁之處,小黑炭摩挲了半天也沒覺著自己今兒有哪兒不對勁,又偷偷瞄了一眼徐天然,那眼神很瘆人,小黑炭招呼也不敢打,灰溜溜去學塾了。徐天然仰天大笑:“我養出殺氣了,把小黑炭都嚇著了,哈哈哈。”
蔣言、蔣理兩兄弟結伴而來,看見呆若木雞的青衫少年使勁瞪著自己,似乎徐天然今天有點怪異,讓人瞧了摸不著頭腦。蔣言大大方方打了個招呼,蔣理鄙夷地看了一眼愣愣傻傻的徐天然,心里默默想著:徐天然今兒是腦子進水了嗎?
姬勝雪遠遠就瞧見了徐天然,揮了揮手,徐天然剛想瞪大眼睛,讓殺氣溢出,不曾想一見到瓷娃娃小姑娘,焚殺決都運轉不動了,立馬轉身抬頭望天,摳鼻屎、掏褲襠。果然,對可愛的瓷娃娃小姑娘生不出丁點殺氣。
林姊、林妹孿生姐妹來上學了,徐天然閉目眼神了片刻,畢竟養殺氣也是很費勁的,旋即猛睜眼,一道恐怖的眼神噴射而出,沒想到林妹瞧了帶著倆黑圓圈的青衫少年,竟然笑了起來,越近笑意越濃,到了跟前簡直快笑彎了腰。林姊則是冷冷淡淡,倆姐妹完全沒被殺氣驚到,擦身而過時,林姊還冷冷說了句:“今兒有病嗎?”徐天然置之不理,繼續閉目養神養殺氣。
麥子地默默出現在學塾門外,徐天然怒目圓睜,一眼就將麥子地嚇跑了,徐天然自信滿滿,自己的殺氣越來越濃郁了。
陳大錘看見徐天然莫名其妙的眼神,指了指自個兒眼圈,示意徐天然黑眼圈很重,徐天然加大了力道,瞪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大鐵錘拍拍兄弟的肩膀,“一夜沒睡把腦子熬糊涂了嗎,早點回去休息吧,我替你給先生請假。”徐天然閉目,神奇道:“你不懂這其中的厲害,你感覺到我的殺氣了嗎?”大鐵錘憋著笑,怕傷了兄弟的心,敷衍道:“有那么一丟丟,再練練就成了。”一溜煙,大鐵錘趕緊離開今天腦子有病的徐天然。
柳如云一個板栗敲在了徐天然的腦袋上,面帶笑意道:“今兒腦殼壞掉了吧,殺氣沒見著,見著傻氣了。”
徐天然頹然,回了學塾,一天都打不起精神。
夜晚,月色如水。
在門口練瘋魔刀法的徐天然忽然一記竹刀打在了自己腦袋上,頓時捂著自己的腦袋蹲在地上療傷。先生無聲無息出現在徐天然后面,徐天然深吸一口氣,殺氣殺氣,到底怎么才能養出殺氣。徐天然嘴上不忘碎碎念,旋即又揮刀斬明月。
“哐當”一聲,竹刀似乎砍刀了一個物件,徐天然小心翼翼回頭,砸壞自個兒沒事,生怕砸壞了老白的破爛寶貝,那可得好幾天吃不上肉了。徐天然慢慢轉頭,看見了一指抵住竹刀的先生,心中懸著的石頭頓時落地了,只是打著了先生,萬幸萬幸。
先生一個板栗下去,“打到我就沒事啦?”
徐天然呵呵笑道:“先生武功蓋世,一記竹刀就跟按摩似的,再說了,先生雅量,自然不會跟學生計較這無心之失。”
先生無奈道:“話都被你說完了。說正事,今晚開始修煉吧,明兒端午,學堂放假三天。”
青衫少年一聽到放假三天,臉色立馬耷拉下來,本來和大鐵錘、小黑炭、言理兄弟、小麥子幾人約好了上山捕蟲子,這下沒得耍了。看先生的神色,估摸著修行時候要吃不少苦頭,心理落差極大,原本是悠閑的假期,變成了地獄修行模式。
先生輕撫頷下長須,平靜道:“蜀道現在與你心意相通,你主靈脈的傷痕也基本痊愈了,是時候開鑿大瀆連接竅穴了。我認認真真推敲過,開鑿第一個竅穴選擇足底涌泉穴,涌泉穴是你身上最小的竅穴,離主靈脈亦是較近,先易后難,今晚便開始吧,我給你護法。”
徐天然啞口無言,先生怎么說就怎么做。
先生靈力微動,肉鋪便于天地隔絕開來。
老白在門口抽旱煙。樂呵呵看著先生和學生。
先生沉聲道:“放開心神,運轉氣機,打開任督二脈。”
少年一一照做,原本被先生封鎖在任督二脈高聳的大壩頓時塌陷了,隨即煙消云散。靈力如同大潮一般涌入主靈脈,干枯的河床又有了靈力海水的滋潤,原本躺在干枯河床上百無聊賴的蜀道,終于又可以開開心心在靈力大海里徜徉。先生神識極其細微控制徐天然的全身經脈,待主靈脈靈力水位高達十丈,先生當即又在徐天然任督二脈筑起了高聳的大壩,將靈力全部圍困在少年的主靈脈之中。
少年緩緩睜開眼睛,先生的額頭有了密密麻麻的小汗珠,上次竟然沒發覺,原來做這些其實并不容易。
先生調整氣機,深吐一口濁氣,“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你神識回到體內,讓蜀道沿著我在你體內標注的路線開鑿運河,待主靈脈至涌泉穴支靈脈連通了,你就能算是正兒八經的修士了。”
青衫少年高興地蹦跳了起來,諂媚道:“多謝先生,先生是世界上最好的先生。”
先生瞇眼說道:“會很痛。”
青衫少年一臉認真道:“能修行再苦也能吃,多謝先生。”
先生自顧自回了屋子,沏了一杯茶,雙手抱著木茶杯,“老白,都是陳茶,就一次新茶葉不買?”
老白吐著煙圈,不耐煩道:“沒錢。”
先生白了老白一眼,“我是個窮教書先生沒錢也就算了,你好歹也是白屠夫,在偏遠城鎮都能得個鎮關西此類的威猛名號。”
老白嘆氣道:“咱們鎮子窮呀,一天一頭豬都賣不完,還天天都得剩個十斤八斤的送學堂了,你肉多的都做起了臘肉,我只能吃些沒人要的下水。”
忽然,少年清脆的聲音響起:“老白,大腸最好吃了。”
先生瞪了少年一眼,少年縮了縮脖子,靜心調息,默默運轉焚殺決,氣機在體內緩緩流轉,老白說等自己全身三百六十五個竅穴都通了,焚殺決沿著全身經脈竅穴運轉才算是完整一周天,現在受限于自己先天體魄,只能在主靈脈流轉,按照老白說的,面前算是小周天。反正,聽老白的口氣,只要有一竅不通,便都只是小周天。
徐天然聚斂神識,神識化作自己模樣尋到了蜀道,蜀道開心地坐在了青衫少年的肩膀上,幾日未見,甚是想念。徐天然輕輕默默蜀道,“我也想你了。”
少年氣機流轉愈來愈快,一息氣機流轉三十里,少年被自己的天賦震驚了。才練了一天焚殺決,竟然能做到如此,自己果然是萬年難得一見的修行天才。
蜀道鄙夷地看了一眼少年,他見過前主人一息之間,氣機如同洪水一般流轉萬里,氣勢之盛,比起眼前這慘淡的模樣,完全不可相比。
少年帶著蜀道飛到了先生標記之處,原來少年以為先生說這條運河最小最短,不曾想最小的運河竟然也如同廣陵江那么寬闊,竟然要靠著蜀道如此細小的身姿去一點一點開鑿,那得開鑿到猴年馬月,難不成等自己快老死了也不能將體內三百六十五個竅穴全部打通吧。
蜀道被輕視了,很生氣,在空中不停做著少年不懂的動作,少年不知其意思。
蜀道急壞了,頓時身形一變,立即拔高變大,少年看得目瞪口呆,蜀道之大,極大,蜀道之小,極小。
徐天然明白了,開鑿大瀆,關鍵不在于蜀道要多快,在于自己能承受多少,畢竟要在自己身體開鑿一條運河,河堤可不是石頭做的,是自己的肉呀。少年先讓蜀道變成和自己一般大小,先去松松土。
蜀道身形一縮,化作少年大小,少年心思所至,蜀道行動立至。少年做足了準備,不曾想蜀道第一針下去,自己原本坐在床鋪上的身體就滾落下來,幸好被先生抱住了。與蜀道在一起的神識竟然有片刻虛幻了,差點兒就失去意識了。
青衫少年在睡夢中瑟瑟發抖,神識化作的少年差不多明白了,若是蜀道再大一些,一針下去,自己就真的要暈倒了,承受自己身形大小的蜀道開鑿大瀆差不多是極限。少年執著心性開始發揮作用,萬丈高樓平地起,神識少年大喝一聲,“蜀道,繼續。”
蜀道一盞茶功夫才挖一下,少年已經渾身濕透了,這才是第一條大瀆,還有三百六十四條,想想少年幾乎快暈厥了。
少年神識之大,幾千里也。少年的哀嚎在體內天地幾千里間回蕩。
血水沿著蜀道開鑿的缺口流出來,在身體之內如涓涓細流,在此時少年眼里如山澗溪水潺潺而流。
涌泉穴大瀆寬二十里,長不過八十里。可是,蜀道的進展如同一人完成這浩大工程,何時才能完成?少年漸漸適應了痛楚,讓蜀道一點點變大,大點就能快點,只是將痛感維持在自己臨將暈厥的極限之前。
急不得,亦慢不得。
神識青衫少年懸停在大瀆之上,蜀道每挖一下,少年的身影都會有片刻虛幻。少年如同賬房先生,在一點一點計算著自己忍痛能力的提升,每適應一點疼痛,就讓蜀道變大一些,更快一些。
老白站在門口,喝了一大口酒:“今天例外,讓你抱著,以后你還是只能站門口。”
先生點點頭:“謝了。”
老白被老吳破天荒的道謝驚訝到了,“開天辟地第一次道謝,我坦然受之,以后再讓你抱一次,好歹你也算半個師父。”
先生平靜道:“不當半個師父了,以后他的師父就你一個,當然,他的先生也只有我一人。”
老白喝了口酒,“不要臉。”
先生開心道:“臉值幾個錢?”
老白差點兒吐了口老血:“讀書人不是最要臉嗎?號稱鐵骨錚錚、寧死不屈也要留取丹心照汗青,你這兒怎么一點骨氣也沒有,怪不得教出的學生也跟你一樣沒骨氣。”
先生笑瞇瞇道:“小崽子比我想象的更好一些,開鑿第一條大瀆是最痛苦的,畢竟他的軀體還未經過靈力錘煉,完全就是一個未修行的凡人體魄,他竟然能夠一點點控制自己的神識,將痛楚壓制在極接近極限之處,每一次痛徹心扉之后,就能夠提升自己一點忍耐力。此子大善,我欠了你一個大人情,以后手談我讓你贏一局便是。”
老白笑道:“那做師父的允許弟子拜個先生。”
一夜之間,神識青衫少年臉色已然白得像紙一樣,不過值得欣慰的是,蜀道已經有一丈之大,節奏也從一盞茶縮短為半盞茶。
少年瞧著八十里大瀆的龐大工程也不氣餒,誰讓自己沒有人家先天靈脈通暢,此生遇見老白和先生已經是天大的福分,能得此機緣再多的苦自己也能咽下去。蜀道心意相通,不辭辛苦勞作,蜀道最大的體態長達千丈,寬數十丈,一條八十里大瀆也不過是他一天就能開鑿完畢,可是新伙伴的身體著實太脆弱了,否則三百六十五個竅穴,短則三年,長則五年都能開鑿暢通,到時候一副極其龐大的靈脈巨網暢通無阻,修煉起來一日千里。不過蜀道也不著急,修行者之歲月悠長,慢就慢點,反正他不著急,小伙伴太強大了就無趣了。
神識少年拜別了蜀道,告訴蜀道按照目前的力度慢慢增加,自己還有其他事做,希望做點其他事情轉移一下注意力,那樣會不會就不那么疼了,也許開鑿得還能快些。蜀道飛到少年身邊,要少年摸摸他,少年輕輕撫摸一丈之大的蜀道,滿心歡喜,蜀道也不道別,干活去了。
先生沒想到徐天然這么快就醒了,看著臉色慘白的少年,先生關心道:“不多睡會兒。”
徐天然掙扎著起來,微笑道:“起來吃飯,餓了。”
老白溫在鍋里的飯立馬就端上桌了,徐天然不讓先生扶,自己強撐著起來,還不忘逗樂道:“能吃到鹵大腸就不疼啦,老白的鹵大腸做的最好吃了。”連吃飯都咬緊牙根的少年,硬是悶不吭聲把飯吃完了,還抱怨道:“老白也太摳了,鹵大腸有點少了。”
吃完飯,少年走到后院,看著正午陽光,拔起竹刀,竟然練起了瘋魔刀法。竹刀揮出,虎虎生風,天上一陣風吹過,風云變幻,少年就當是自己的殺氣殺得天地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