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皇宮內苑,一名宮裝絕色女子坐在祈年殿屋頂,看著天上星星,若有所思。
貼身宮女春花、秋月在大殿之下苦苦哀求道:“公主,快點下來吧,等會兒被陛下看見了,又要挨罵了。”
朱子柒耷拉著腦袋,雙手撐著下巴,思緒飄揚萬里,仿佛留在皇宮內不過是空蕩蕩的軀殼。
往事浮上心頭,朱子柒想著過往的趣事,不禁偷偷傻笑,一抹青衫身影才下心頭,又上眉頭。
斷水悄無聲息出現在朱子柒身畔,朱子柒嚇了一跳,看清了是師父,嬌聲道:“師父。你怎么來了?”
斷水沉聲道:“你上得屋頂,我就上不得?”
“師父自然上得,別說祈年殿,便是太和殿師父您老人家都上得。”
“那還不被陛下拉出午門斬首了。”
朱子柒吐了吐舌頭,太和殿真不是能亂上的,自己再得父皇寵愛也不敢上。
斷水輕聲問道:“在屋頂想啥呢?”
“沒想啥。”
“莫不是想那個臭小子了吧。”
朱子柒臉頰微紅,斷水頓時一股怨氣涌上心頭,生氣道:“只怪當初太手軟,沒有親手斬了那混小子,或是當時應該把那混小子一起帶回來,既然想陪在公主身邊那就咔嚓一刀斷了香火,進宮服侍公主也是極好的,兩全其美。”
朱子柒美眸低垂,微笑道:“且不說要不要把他極為珍視的老徐家香火斷絕了,便是讓他日日夜夜守在我身邊都是不可能的。他有他的江湖要走,我有我的事情要做,雖天各一方,但我們踩在同一塊大地之上,仰望同一片星空。比起朝朝暮暮,我們選擇了各自奔向自己的夢想。”
斷水嘆息一聲道:“年輕真好,還有夢想,我這老頭子早就不知道什么是夢想了。此番將你接回天京,兩個原因,一是你隨耶律大石出塞極危險,接到諜報北獒述律家已經在半路埋伏,估摸耶律大石一行人兇多吉少。”
朱子柒大驚失色,問道:“他沒事吧?”
斷水搖頭,黯然神傷道:“女大不中留呀,公主在襁褓之中老奴便侍奉左右,結果在公主心目中還是一個外人來得重要。”
朱子柒看著斷水吃醋的模樣,跪在斷水身后,笑瞇瞇道:“師父,您日夜操勞,徒兒給您捏捏肩,錘錘腿。”
斷水仰天重重嘆息,“你以為在武安城逃脫了轉魄為師就不知道你的行蹤了?其實一路上,有關你的諜報源源不斷送到花滿樓。”
大梁諜子代號均為花名,號稱天下有多少種花,花滿樓就有多少諜子。越王八劍便是花滿樓之主,越王八劍皆為宦官,深得梁帝信任,掩日更是劍榜第九高手,花滿樓盡知天下事,不論江湖廟堂。
朱子柒小時候隨師父去過花滿樓,她很喜歡花滿樓,覺得滿座院子都種滿了鮮花,百花爭艷,七里飄香。但是,斷水卻直白告訴公主,每一株花便是一名逝去的諜子生命。若能尋回尸首,骨灰便葬在花下,汲取了諜子尸骨的鮮花格外妖艷。而更多的諜子死得悄無聲息、死得不知所蹤,那便將留在花滿樓的一縷青絲葬在花下,這種花的顏色顯得極為幽暗。
原本滿是歡心的公主殿下聽了斷水的話,再也沒去過花滿樓了。公主殿下曾偷偷找人查過,以為是不是師父嚇唬自己,不讓自己去花滿樓搗亂,但是得到的結果卻是師父的話是真的。諜子是世間最陰暗的一面,死了便死了,他們的身份除了在花滿樓陰暗的角落里記著,誰也不知他們的身份,他們縱然與大梁有天大的功勞也只是恩澤子孫,他們只能將一生埋在黑暗之中,連死去也是悄無聲息,無人知每一株嬌艷的鮮花姓甚名誰,那便是對他們最大的善意。
諜子能坦然赴死,絕不愿家人受到拖累。
斷水平靜道:“其實,轉魄與我說過覺得徐小子不錯,比豪門大宗那些膏粱子弟好了不知多少,身為你的師父,按道理我應該對他更好才是,你知為何我要對他冷眼相向嗎?”
朱子柒搖了搖頭,繼續給師父捏捏肩膀。
斷水繼續說道:“男人皆是負心人,太容易得到了反而不懂得珍惜,讓他知道他的實力不足以保護你之時,他沒有資格和你在一起。這樣你就會變成他刻苦修行的目標,自然而然在他心里你的位置就堅如磐石了。不過,這不過是理由之一。前些日子我們得到諜報,述律家化神境巔峰強者述律玉親自去截殺耶律大石,述律玉不僅在北獒聲明顯赫,就是在中原江湖一提起飛升境之下第一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樣的,述律玉。一名縱橫北獒和中原兩座江湖的劍客,佩劍葬雪,本命飛劍遮天。”
斷水發覺正值寒冬臘月公主殿下的手心都冒出汗來了,調笑道:“公主殿下都累出汗了,不用給老奴捏肩捶背了,不就是想知道徐小子的消息嗎,老奴跟你說。”
朱子柒學著呂小布的手法悄悄在師父衣服上將汗水擦拭,微笑道:“徒兒不累,師父您為大梁日夜操勞,徒兒略盡孝心,您覺得徒兒手藝如何?”
斷水哈哈笑道:“公主的手藝自稱天下第二,何人敢稱第一?這世間除了陛下和老奴,誰能享受公主殿下的手藝?”
朱子柒微笑道:“師父,那您就別賣關子了,聽你的語氣,姓徐的應該沒事,不然你不會這么快告訴我。”
“公主聰慧,三日前,述律玉在龍門客棧截殺耶律大石一行人,述律氏更是調了兩千私騎將龍門客棧團團包圍,述律家不僅派出了述律玉,更是派出了年輕一代最強的述律三杰,還有七星劍陣。這一戰打得昏天地暗,大半座中京城屋頂都被砸得粉碎,龍門客棧更是化為灰燼,逃出中京城的老百姓說是大魔頭蕭慕容重返龍門客棧,不然誰能折騰出如此動靜。咱們諜子不敢太靠近打探,只知道述律玉帶著昏迷不醒的述律三杰退去,圍堵龍門客棧兩千騎被斬殺殆盡,只剩下一名年輕將軍在手下的拼死阻攔下得以逃脫。之后,北獒可敦蕭律親率兩萬騎軍抵達中京城,結果在龍門客棧只見一地殘肢斷骸,不曾見耶律大石一行人的蹤影。”斷水娓娓道來。
朱子柒焦急問道:“這么說姓徐的是生死未卜?”
斷水平靜道:“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沒想到那窮小子竟然能擊退述律玉和兩千鐵騎,在鐵騎之中可是藏著一名大陣師。就是我一人一劍單獨面對兩千鐵騎,若想勝之想必也是極其艱難,更別提一劍破兩千騎。”
朱子柒眉頭緊蹙,“師父,那徐小子會躲哪里去?”
“公主不必擔心那泥鰍一樣滑溜溜的小滑頭,跑路功夫他何曾弱了,說他打不過別人還能跑不過別人?聽說他在龍門客棧破鏡結丹,獨自扛下了述律玉致命四劍,僅憑此舉就要名揚天下了。”
朱子柒頓時臉色恢復如常,擔憂道:“他看似最聰明,有時候卻最愚笨,有時候最擅長風緊扯呼,有時候明明該扯呼,他偏偏就留下。說實話,有時候我都不懂他的腦袋里究竟在想什么?明知護送義兄一路極為艱險,他卻義無反顧,明知他的義兄若奪得汗位,必是中原大敵,卻說不在廟堂,不謀其政,兄弟情義在先,若將來沙場相見再戰不遲。師父,您說他的腦袋里究竟裝的是什么?”
斷水哈哈笑道:“果然是有趣之人,畢竟涉世未深,想法幼稚了些也屬常理,再多磨礪磨礪就能把那些個棱棱角角磨去了,那時候就成熟了,也能給大梁當駙馬爺了。”
朱子柒臉色微紅道:“師父,誰要嫁給他了?”
斷水笑道:“不嫁不嫁,當然得他上門。”
朱子柒氣得直跺腳。
斷水遙望北方,無奈道:“陛下要北征晉國了。”
朱子柒眼眸低垂,如陰沉的夜空,繁星暗淡。
斷水嘆息一口氣,輕聲道:“公主,咱們下去吧,不然大梁公主都成了梁上公主了。”
朱子柒點了點頭,一老一少飄然落地,朱子柒遙遙北望,心中默默祈禱:姓徐的,別死了。
朱子柒看著哭得淚眼婆娑的兩個貼身婢女,頓時心情大好,領著他們回屋了,朱子柒默默一直藏在懷里的香囊,將懸在腰間的梧桐取出,比劃了一番,又想起來還有一幅畫在包袱里面沒拿出來,就招呼秋月將桂樹下的畫卷拿過來。
秋月取了畫作,朱子柒讓她將畫作攤開來,秋月看了一眼,頓時神情古怪,想笑而不敢的模樣,朱子柒瞧在眼里,樂在心里。
春花一見秋月憋得臉色通紅的模樣,也瞧了一眼,只見一襲白衣的公主依舊絕美,只是公主身旁一名極為親密的青衫怎么長了一張豬頭臉,顯然是被人揍得鼻青臉腫。
朱子柒一見這幅畫,內心陰霾一掃而空,笑道:“秋月,磨墨。”
秋月立即備好筆墨,嫻熟為公主磨墨,遞上了公主最喜愛的軟毫,朱子柒眼珠微轉,提筆緩緩寫下五個字:天涯共此時。
春花立馬贊嘆道:“公主的字一出,這幅畫立馬畫龍點睛般活靈活現了。”
秋月耿直道:“越來越會拍馬屁了。”
春花瞪了秋月一眼,朱子柒瞇著眼笑道:“馬屁是生硬了些,不過本宮喜歡。”
春花樂開了花,秋月低頭淺笑。
春花悄聲問道:“公主,那個青衫就是公主時常提起的徐天然嗎?”
朱子柒抿了抿嘴唇,笑道:“是的。”
春花、秋月頓時傻眼了,朱子柒瞧著她們倆傻眼了心里就很開心,讓春花、秋月把這幅畫掛在廳堂之內。春花、秋月更傻眼了,為何公主看著豬頭臉的青衫公子笑得最開心?
朱子柒樂呵呵道:“還是本宮有才情,天涯共此時,姓徐的,你想得出來嗎?”
春花、秋月只見公主殿下走到門口,遙望北方,喃喃道:“你說,無論身在何方了,抬頭看一眼明月,會印出你的笑臉,結果是騙人的。”
春花、秋月面面相覷,看來咱們公主是真有喜歡的人了,好想知道青衫公子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