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化令人觸不及防。
管彤眼睜睜看著妖王煉獄縱身一躍,跳入洛溪之中,轉瞬,無影無蹤。
究竟發生了什么?眾人心頭皆是這般疑問。
吳清風沒有料到原以為要殊死一搏才有一線生機,如今煉獄突然反水,將四只大妖盡數吞噬,隨即揚長而去,留下了一頭霧水的眾人。
唯有徐天然似乎對結果了然于胸的模樣,饒是性情冷淡的吳清風都忍不住想知道其中緣由,可是,不等吳清風開口,一道白色小影一閃而過,旋即掛在徐天然脖頸上,搖晃著徐天然的腦袋,“爹,你使了啥子妖法把煉獄整瘋了,真是牛了個逼了。”
徐天然笑道:“不過一場問心局而已。”
吳清風問道:“怎么說?”
“進屋說,外頭冷。”
吳清風翻了個白眼,都是化神境大修士了怎么會冷。
只是,吳清風瞥了眼姓徐的后背,一襲青衫濕透,結了雪白的冰花。
洛洛和洛雨得見自己的碧水居得以留存,可是心底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在這么多大妖到來之際,已經注定了碧水居已經不能住了,而何去何從,天知道。
洛洛想著一日為碧水居的主人,就要拿出主人該有的氣度來。
眾人重回碧水居,煉獄術法了得,碧水居一成不變,甚至靈氣比原先還要濃郁幾分,若未曾見過狻猊的大火,誰能想到,碧水居已經被毀壞過一次,是靠著妖王術法重建而成。
管彤乖巧地坐在師父和義父中間,學著大人模樣細細品茶。
噬魂、奪魄原和千尋都站在主人身后,而撿回一條性命的赑屃只敢站在噬魂、奪魄身后,儼然徐天然的奴仆也是等級森嚴。
徐天然費盡唇舌也無法讓千尋坐下,得了徐天然的允許,卻久久不敢落座的噬魂、奪魄,在千尋大爺身后,左右為難。
他們坐下,千尋大爺站著,這像什么話,哪里有這般道理,最終千尋勸導一句:“主人身后的位置歸我,其余位置我不在意。”
這般噬魂、奪魄才吃了顆定心丸,尋了個靠門口的位置坐下,隨時做好端茶遞水的準備。
赑屃眼巴巴看著噬魂、奪魄大爺都坐下了,自己好歹也是化神境大妖,在這個桌子卻連個座位也沒有,可是,赑屃又看了眼一襲青衫背影,旋即,大氣也不敢出,主人雖也是化神境,但是自己和主人的差距宛如一座小土丘和珠穆山的距離。
煉獄徹底發瘋了,就要連自己一并吞噬了,是主人挺身而出,趕走了煉獄,赑屃雖不是什么好妖,但是最起碼的知恩圖報也是懂的。
說到底,如人間一般,在妖界登上大妖寶座,赑屃絕不是愚笨之妖,只是與一肚子壞水的徐天然比起來蠢笨了些,但是只要讓這些大妖在人間江湖走一遭,保不準比姓徐的還要狡詐。
赑屃自己深知,如今已經和主人是同坐一條船了,妖界注定回不去了,如煉獄一般,為何最終瘋了一口氣將四只大妖全部吞噬,并非只是嘴饞了,而是他知道,妖界不是他的歸宿。
吳清風問道:“煉獄為何性情突變,發瘋了般一口氣就將四只大妖全部吞噬了?”
徐天然從腰間解下葫蘆,一仰頭,喝了一大口壓壓驚,“做了筆交易。”
“什么交易?”
“我替他護住羅溪村,他替我殺了四只大妖。”
“他如何信你能守護洛溪村?”
“我連兩只小狐妖都愿意全力守護,何況是洛溪村百余戶百姓。”
“這也說不通,他已經是龍族王座大妖,為何要背叛龍族,與龍族為敵,甚至與整個妖族為敵?”
徐天然平靜道:“最后一刻,他自己想明白了,妖族不是他的歸宿,縱然已經是龍族妖王,但是在狻猊這些大妖眼里仍舊是根腳不干凈的外來戶,煉獄終究是人類的神識,以鬼道修行,以妖身躋身飛升境,看似和人族、妖族乃至鬼族都牽扯上了關系,實則在偌大天下成了孤家寡人,世上再無他的同行者。既然如此他為何要成為龍族的附庸,索性孤身一人,以他的實力,不說縱橫妖界,總歸是有自保之力。
而最后一刻,煉獄尋找到了自己的大道,他的怨念來自于吞食了人間摯友,而修行路上他只需要一路吞噬修為強大的妖獸或是人類修士,境界就能突飛猛進,我的一襲話語讓他從仇恨中清明了幾分,大道高遠為何要被小小的仇恨蒙蔽雙眼。
我給煉獄看了我的往事,都是身懷深仇大恨之人,只是,身在局中容易迷失了雙眼,一旦看透了真相,就知道自己復仇的對象不是濫殺無辜的修士,而是這個世道和法則。
為何修士就能高高在上,修士就能濫殺無辜,而凡人皆不敢吭聲?
是修士更加高貴?
只是,修士的拳頭更硬而已,走了這么遠的江湖,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見識了人生百態,方知一個道理,江湖沒什么好的,只有吃人兩字。
矯情的說法,少年心里憧憬江湖,以為江湖很遠,長大了才發現江湖很近,出門已是江湖。江湖不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劍仙、仙子,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人心的地方就有爭斗。
老白和先生為何不讓我境界高了,翅膀硬了再出來行走江湖,就是生怕站得太高了,看不見山腳的景色,怕我也成為那些個高高在上的仙人,思考方式皆如仙人一般沒有煙火氣。
修行者之中,有好人有壞人,凡人中亦有好人好有壞人,人心好壞不在于修為高低,學問高低,地位高低。
既然善惡不與修為境界相關,那么緣何修士為惡尤為讓人們憎惡?
在于修士拳頭大,修士心中之惡便會被無限放大,譬如一名鄉野村夫之惡,至多橫行鄉里,欺男霸女,終歸是小惡。而縣太爺之惡,或許只是一時心中貪念,就會引得他人家破人亡,境內民不聊生。
有一個問題一直在我心中徘徊,天下是否需要能毀天滅地的修士?”
言及此處,徐天然又飲了一大口酒。
吳清風自然沒想過這些問題,自從入劍宗以來,最痛苦之事就是攤上了一個不靠譜的師父,其次便是寡淡無趣的修行。
自從心里有了一道身影,吳清風修行也越來越刻苦,只為了早一點見到她。
徐天然繼續說道:“我本是凡人,巧遇恩師得以修行,一路拾級而上,能有如今境界我很是珍惜,只是我在心中時時告誡自己不忘從何而來,不忘本,一刻也不敢忘記人間煙火,生怕自己有一日也成了那山上的真神仙,看待人間凡人如螻蟻,一心鉆研大道,只求一朝踏出大道證長生。”
徐天然一席話令人感慨萬千,在座之人,除去吳清風,要么山澤野修出身,要么飽經苦難的妖族,彼此感同身受。
管彤美麗的眼眸暗暗垂下,師父一席話說到她心坎里去了,或許命運相似,更能體會師父所經歷的痛苦,也能明白師父所說的道理。
徐天然平靜道:“不說那傷心事,來了昆侖我下定決心了,得快點躋身飛升境,然后多攢些銀錢,然后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開宗立派,從此大家在江湖也有個落腳點,不用跟著我一路風餐露宿吃苦。小管彤和小地龍也需要個安穩的住所讀書、修行。”
管彤開心得鼓掌道:“那我可是貨真價實開山大師姐了。”
徐天然摸摸管彤的小腦袋,“八字還沒一撇呢,等師父躋身飛升境一撇就有了,等師父攢夠了銀錢,一捺就有了。”
管彤使勁點頭道:“以師父天下獨一份的天資聰慧,徒兒相信師父很快就能湊夠這個八字。”
“啥時候輪到徒弟夸師父天資聰慧了。”
管彤笑瞇瞇道:“從這時候開始。”
白衣小童扯著一襲青衫的衣角,“爹,開宗立派了也得給孩兒安排個既威風又清閑的位置,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
徐天然搖搖頭道:“若是開宗立派了咱們父子可就要齊心協力,威風的位置肯定是準備好了,清閑嘛,就難咯。”
白衣小童倒也樂呵,“將來江湖可就流傳著咱徐氏父子的威名,宵小之輩聽聞了咱的威名,恐怕立即都能嚇尿了。”
管彤不失時機拍馬屁道:“就是就是,還得加上我這個開山大師姐。”
吳清風自顧自飲昆侖雪水煮的茶水,別有一番滋味,是延年益壽的好東西,忽然,管彤湊到義父跟前,笑道:“師父,咱們開宗立派了,也得我義父安排個位高權重的位置,那宗門之內我就能橫著走了,一邊是宗主師父,一邊是位高權重的義父,哈哈。”
吳清風只是想安靜的在旁邊當個隱身人,怎么就被管彤拉進了泥潭,生怕這憑空畫的大餅到頭來分贓不均,一伙人就要拔刀相向,那就要鬧大笑話了。
徐天然瞥了眼白衣劍客,“有理,起碼是個首席供奉,咱們廟小怕被人欺負,但凡有人上門踢場子,就派你義父出去,來一個砍一個,砍個百八十個咱們宗門也就聲名鵲起了,就能廣招弟子了,財源就能滾滾來了。”
吳清風聽得頭都大了,人家開宗立派都是為了傳承武學經典,立功立德立言,怎么姓徐的瞧著像個肩上,開宗立派是為了掙銀子。看來將來姓徐的如何蠱惑,閨女如何撒嬌都不能答應當那個狗屁首席供奉。
洛洛、洛雨面面相覷,這一伙人總是這樣,最初談著嚴肅的事情,像正經人一樣,但是談著談著就跑偏了。
洛洛從地窖取來自己親手釀制的酒水,名為洛神酒。
徐天然一見有好酒來了,立即拿來一個大碗,把洛洛擺上的精致酒杯擱在一邊,生怕自己酒少喝了,被別人多喝了。
洛洛無奈搖搖頭,這青衫公子邋里邋遢的模樣也不知道稍加修飾一番,但凡好好打扮,再會些風花雪月的高雅情操,不會比吳劍仙來得魅力差了。
只是,他粗鄙的模樣倒是容易讓人心生親近,身上的煙火氣滿得快溢出來了。
徐天然一大碗洛神就一飲而盡,砸吧砸吧嘴巴,贊嘆道:“好酒,別有一番滋味。”
赑屃見主人心情大好,趕忙給主人又倒上一碗,只是半途就被千尋大爺攔住了,似乎給主人倒酒的活容不得他人染指。
赑屃眼巴巴看著已經有座位的噬魂、奪魄,再看看千尋大爺,自己任重而道遠,為了成為主人的心腹奴仆要努力奮斗。
喝完三大碗酒,徐天然臉上有幾分醉意,“如今洛溪水底的氣運通道已經暴露了,索性毀了吧。”
吳清風的酒杯的洛神酒一動不動,顯然是不愛喝酒,只是一味飲茶,看來對碧水居的茶水情有獨鐘。
良久,眾人皆未表態,在座除了一大一小倆白衣,又有誰說得上話。
吳清風輕輕放下茶杯,平靜道:“我同意,只是到時候這股氣運散落洛溪村,怕引來有心人的覬覦。”
徐天然朝洛洛又討了碗洛神酒,笑道:“一碗洛神酒換這股氣運,算不得虧。”
吳清風和白衣小童心領神會,這股氣運與他們而言并無多大裨益,而對于潛藏在昆侖的青狐小妖而言,本身修行資質不差,但欠缺氣運加身,一旦有了這股氣運,境界一日千里不是奢望。
洛洛趕忙拒絕道:“不過萍水相逢,你們已經幫助我們太多了,不敢再貪圖這一份氣運。”
白衣小童難得認真說道:“這股氣運若是落在洛溪村,怕是要引來隱匿在昆侖的大妖的貪念,到頭來好事反而成了壞事,你們已經暴露了,想來在碧水居住不下去了,索性跟我們一起走,相信我爹能給你們一個好的歸宿。”
洛洛看了眼布衣青衫的清澈眼眸,那雙狹長的丹鳳眸子令人艷羨,若是嫵媚起來比自己和洛雨的狐媚眼眸更加撩人。
該相信嗎?
洛洛、洛雨心里皆各自盤算。
洛洛最終輕輕點頭,朝徐天然施了個萬福,“公子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
徐天然微笑道:“只要別以身相許就好了,將來境界高了到我宗門做記名客卿,算是給你們一個機會報恩了。”
洛雨本心懷感激,青衫一句以身相許,頓時,心直口快的洛雨立即嘟囔著小嘴,就要反駁幾句。
洛洛識大體,捂住了洛雨的朱唇,謙恭道:“但憑公子安排。”
白衣小童笑道:“洛洛姑娘,跟我爹相處就不能太見外,如洛雨姑娘這般,想罵就罵,我爹反而更喜歡。”
白衣小童莫名其妙一句話,卻讓洛洛內心有一絲慌亂。
洛溪水底的氣運通道直通橫斷山脈,在珠穆山下的地下河更是可以讓精通御水神通的大妖可以轉瞬穿過珠穆直抵昆侖,想要將氣運通道摧毀,然后封堵洛溪的地下河,著實不容易。
酒喝過了,該干活了。
白衣小童在碧水居刻畫陣法,一旦氣運通道破裂,氣運就會被牽引至碧水居,讓兩只青狐妖獨得這份氣運。
徐天然長平、秋水在手,與吳清風共同立于洛溪之上。
赑屃自然是干苦活累活,一條延綿數百里的洛溪,水底數百里的氣運通道,需要赑屃將這條通道以靈力標注方位。
白衣小童伸了個懶腰,橫躺在碧水居屋頂,顯然陣法已經刻畫完畢。
洛洛和洛雨就位,在陣法的兩個陣眼之中,至于誰得到的氣運更多,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
徐天然和吳清風對視一眼,第一刀,長平朝上游砍去,自碧水居向上數百里冰面碎裂,吳清風身形一閃而逝,旋即出現在珠穆山腳的洛溪水底,一襲白衣閉目靜靜感知從珠穆山底涌來的一股股清泉。
三千青絲隨波飄蕩,約莫一盞茶功夫,一襲白衣微微一笑:“找到了。”
只見,隨心劍祭出,剎那間整座洛溪源頭皆在白衣劍仙的小天地籠罩之中,吳清風看似輕飄飄一劍祭出,轉瞬,整座洛溪水底的幾口泉眼悉數奔踏,整座珠穆微微下沉了幾許,通往橫斷山脈的通道徹底堵塞了。
隨即,徐天然秋水出鞘,一刀劈下,整條洛溪水底氣運通道為刀意所破,一股人間氣運旋即就要消散于洛溪兩岸。
徐天然神識探出,赑屃隱約看見,主人身上一只大鵬扶搖直上九萬里,轉瞬就將這股氣運悉數掌控,然后,被神識牽引至碧水居。
洛洛和洛雨各自盤腿而坐,閉目凝神。
剎那間,一股氣運滾滾而來,她們不過是橫斷山脈小青狐妖,若是在妖界,便是運氣極佳,一輩子無災無難到老死那一天,恐怕也難以結妖丹入一品,成為妖界的一品大妖。
妖界本就不缺修行天賦,縱然天資差些,靠著妖族綿長的壽命也能勤能補拙,實在是氣運不足,僅僅依靠橫斷山脈少得可憐的氣運,一品大妖的座次本就少了,躋身一品大妖成了絕大多數妖族的奢望。
洛洛心性比起妹妹要沉穩許多,而自身天賦也更是高了不少,氣運從一開始各半的態勢隨著洛雨漸漸吃不下如此多的氣運,開始漸漸往洛洛聚攏更多氣運。
白衣小童感嘆道:“爹,若是把這倆狐媚收了當同房丫頭,可就有福了。”
徐天然神情冷漠,一個板栗重重砸下。
入殮師靈異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