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驚心動魄廝殺下來,煉獄看似毫發無傷,實則雖未傷及大道根本,但是沒想到區區倆化神、一金丹和一飛升境娘們出手竟然這么重,最后那一刻,若是自己不撤去五頭十臂白骨妖身,恐怕本體都會受到牽連,到時候堂堂陸地神仙妖帝在可愛的兔精一族面前嘔血,就有些難為情了。
畢竟,煉獄儼然是兔精部落的神祗,是兔精們的信仰、圖騰,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怎么能被這一群兔崽子給毀了。
雖然,兔精一族的信仰于煉獄修行而言不過是極小的裨益,但是,兔精一族在煉獄心中的地位卻幾乎可以比肩洛溪村。
吾心安處即吾鄉。
煉獄背叛了龍族,逃離了洛溪村,成了沒有家的孤魂野鬼,終于在兔精部落尋到了一絲慰藉,在幅員萬里的妖界,小小的兔精部落是煉獄心中的家鄉,是他內心想要守護的一片凈土。
更沒想到,吳清風破鏡入飛升,徐天然破開化神小瓶頸,兩人實力迅速提升,尤其是飛升境吳清風比起化神境吳清風完全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吳清風變態至極的隨心劍本命神通,不說他將來踏出大道證得長生,躋身陸地神仙便是最強陸地神仙,躋身天仙便是最強天仙,便是吳清風躋身飛升境大圓滿,或許就能劍斬陸地神仙了。
漫長的歷史長河里,能有此戰力的修士屈指可數,皆成了名動天下、名垂青史的最強者。
一襲青衫雖然目前戰力遜色吳清風一籌,但是他給予煉獄的感覺卻更加危險,身上的本命飛劍蜀道讓他隱約感覺到,似乎這是能夠威脅到自己性命的存在。
而煉獄隱隱感覺,青衫身上似乎潛藏著另外一股強悍戰力,若是發揮出來對自己也是極大的威脅。
單打獨斗,煉獄絲毫不懼青衫,卻總是對他心存忌憚。
白衣小童煉獄更是看不清他的根腳,按常理論,區區金丹境修士,煉獄一眼就能看清他渾身的秘密,但是白衣小童仿佛一座被瘴氣縈繞的森林,充滿了危險,遠遠瞧不真切,靠近了卻能聞到一股危險的氣息,便是陸地神仙境煉獄也不敢輕易瞧上一眼。
加上那個手持兩柄菜刀的瘋娘們,從未見過如此不要命的打法,身體強韌是一回事,但是她完全超出了煉獄的認知。
身為人類之時,煉獄所見過的女人,皆是感性、愛美、怕疼、更怕死,而沐冷清完全是冷血、殘酷、不怕疼、更不懼死。
天下竟還有如此奇女子,錯了,還能算是女子嗎?
翻閱人族登頂萬族之靈的這萬年鼎盛歲月,敢提著兩柄尋常菜刀砍陸地神仙的也是只此一家,別無其他。
而翻遍人族歷史,如此兇悍的女子,也是獨一無二的存在,前不見古人,后估摸著也不見來者了。
煉獄自然不會跟徐天然坦白自己現在渾身被你們這群兔崽子揍得忒疼了,但是,徐天然隱約是能察覺煉獄靈魂深處似乎有一絲痛苦的呻吟聲。
不過,徐天然也不敢窺探煉獄的內心,畢竟他還想好好活著,窺探陸地神仙境妖帝的內心,真的是嫌命太長了。
煉獄最后的目光落在千白身上,隱藏在黑色水晶之后的白眸讓煉獄望而生畏,渾身不過二品境靈力波動的千白,才是最讓煉獄感覺到忌憚之人。
在妖界,凡是白瞳精怪皆會被處死,這是妖界一千年的規矩。
對白瞳的忌憚,自是不用多言,妖界沒有那么多道理可言,不似人間還能假惺惺掰扯孰對孰錯,在妖界,你若天生白眸,便是自己的爹娘都不會護著你,除非你能如上代白眸一般,徹底統治了妖族,讓妖族都匍匐在自己腳下,要么,你就乖乖伸出腦袋,一刀讓人咔嚓了。
煉獄對白發當年之事并不盡然知曉,不過,他也能猜測到無影對白瞳青年必有所圖謀,究竟所圖為何,除了無影,誰也不得而知。
煉獄不再多想,與一襲青衫漫步天際云朵之上,問道:“那娘們究竟是誰,動起手來也忒狠了。”
徐天然雙手籠袖,懶洋洋坐在云朵之上,笑道:“我只知她叫沐冷清,百尺樓供奉,原暗影第一殺手,我也不敢惹這娘們,真的怕被她砍死。”
煉獄深以為然,此時竟然很慶幸自己躋身陸地神仙了才遇見她,若是在洛溪村相遇了,恐怕這娘們要跟自己不死不休,以那時煉獄的境界,這娘們若是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思,煉獄還真無能為力了。
“女子太冷酷了,將來難嫁人呀。”
“有些女子天生不是為嫁人而生,雖然我打心眼里怕她,卻也羨慕她,偌大江湖,任你多豪橫,姑奶奶想殺你便殺你,更可恨的是還沒理由,就是想殺人。遇見太強悍的,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把命給你,反正爛命一條,也爽夠了,愛取便取去。”
“往往這樣的人看著像是秋后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了,奈何,總是閻王都不敢收的大惡人,禍害遺千年。”
徐天然趕忙從袖子里抽出右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聲道:“禍害遺千年這種話可千萬別在我面前說,您是陸地神仙妖帝不怕她,我可害怕得緊。”
煉獄笑道:“徐少俠還真是鐵骨錚錚呀。”
徐天然笑道:“不敢當,鐵骨有那么幾分,錚錚談不上,走了這么遠的江湖,就明白一個道理,錢難掙、屎難吃,只要不踩到我的底線,咱彎著腰把錢掙了也無可厚非,但是,真的硬是把屎往嘴里塞,那就過分了,就是徹底撕破臉了也不稀罕那點破錢。”
煉獄神情冷峻,回想起生前走過的江湖,若非結局太凄慘,初次走出深山見了大世面也是極好的,“年紀不大,說起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那問你個事,若是一邊是珍視之人等著救命錢,一邊是要吃屎才給錢,你怎么辦?”
徐天然棱角分明的五官看著天山的星辰大海,長嘆一聲,“吃屎。”
煉獄點頭稱贊道:“江湖多了個吃屎劍仙似乎也不錯,合我的胃口。”
“要不分你一口,吃屎劍仙、吃屎妖帝,這名號恐怕是要讓天道都嚇尿了。”
“這大補之物你留著獨享,我就不貪口了。”
“別介,咱都是好兄弟了,有兄弟一口吃的,絕對少不了你半口。”
煉獄惡心了半晌,有些后悔,和青衫插科打諢,自己哪里是對手,轉換話題道:“你帶著這么浩浩蕩蕩一群人在妖界招搖而行,生怕無影找不到你?”
“無影想找我們,早就找上門了,招搖不招搖又有甚打緊?”
“話雖如此,若我是你,就一個人深入妖界,只要你愿意刻意隱匿身形,恐怕無影也難以尋到你。”
“可惜了,我來妖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無影來的。”
煉獄眼眸閃過一絲驚訝,“為何?”
徐天然默然,煉獄也就不再問了,想說比猴兒還精的青衫自然會說。
煉獄沉聲問道:“接下來你有何謀劃?”
“去蒼山。”
煉獄眼神陰沉,一揮衣袖,將二人與天地隔絕開來,以防旁人窺探,“你可知蒼山是什么地方嗎?”
“無影想讓我們去蒼山,所有的疑問在蒼山都會得到答案,既然如此,便是刀山火海都要闖上一闖。”
“你可曾想過其中兇險?”
“想過,這才去了梧桐城,又來兔精部落見你,既然要順著無影的陰謀往前走,又不得不防備,做最壞的打算,做最周全的謀劃。”
“天底下沒有最周全的謀劃,哪怕再完美的謀劃也有漏洞,趨利避害才是上策。”
“無影或許也是這般想,在我步入妖界前,閣主叮囑我萬萬不可去蒼山,我原先也是這般想的,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千白冒這么大的風險。但是,歷經了鳳凰一族之事,我就徹底想明白了,無影既想要我們去蒼山,又懼怕我們去蒼山,既然如此,與其等無影做好了萬全準備,不如主動權掌握在我們手上,何時去,怎么去,由我們說了算,讓無影措手不及,這才是唯一的對策。”
“你想要我與你一同走一遭蒼山?”
“沒錯。”
“可是,紙面上的實力仍舊不如無影,談何謀劃周全。”
徐天然從懷里取出輿圖,平靜道:“珠穆關,人族大軍將會挺近妖族腹地,加上你、鳳主和我們,你說,實力占優與否?”
“你篤定人族能夠擊敗龍天行?”
徐天然笑著反問道:“你說呢?”
“如今,蒼山已不再是當年的蒼山了,已經成了信仰白發的魔族領地,而且,般若城通往蒼山的道路已經千年無人可知了,你真的想去,恐怕也去不成?”
徐天然面露震驚之色,“連道路都尋不到?”
“尋到的人也罷,妖也罷,都沒回來,久而久之就沒人知道了,縱然極個別命大的回來了,也是守口如瓶,生怕后人又去尋找那條危險的道路,漸漸妖界再無前往蒼山的路了。”
徐天然有些氣餒,煉獄見狀,輕聲道:“若你真的不死心就去般若城撞撞運氣,魔都或許有線索,等人族大軍抵達般若城,我便與你在般若城會合。”
徐天然輕輕點頭,問道:“若我所料不錯,接下來你是要去梧桐城。”
“沒錯,新鳳凰之主繼位,沒理由不去道賀。”
“假惺惺。”
“面上總是要這樣,無影有龍族相助,我若得了鳳族臂助,加之龍族為人族大軍重創,起碼在妖界,我也能與無影平分妖界。”
“祝你一路順風。”
“我會很高興和鳳九天提起你,想來我與鳳族的談判就會順利很多。”
“鳳九天會與你結盟,畢竟他也需要你的力量。”
“他也是個天才,在氣運淡薄的妖界都能一腳踏入陸地神仙,比起龍天行不知要強多少倍,只是,不知他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徐天然伸了個懶腰,這個問題暗藏殺機,牽扯到大道之爭,只要是潛在的敵人,都會希望消滅在萌芽之中,徐天然雖是憊懶模樣,但腦袋瓜在極速轉動,“他是個好人。”
煉獄一臉嚴肅,“錯了。”
徐天然內心一凜,難道說錯話了。
煉獄微微笑道:“他是個好妖。”
“那你是不是好人?”
煉獄長嘆一聲,“這就很難回答了,不是好不好的問題,畢竟自從我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就想明白了,我絕不會是個好貨,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說就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想踏出大道證長生,就不能帶個好字。不過,好字后頭,是人,是妖,是鬼,你說我究竟是啥?”
徐天然撓了撓頭,“終究你內心深處最不接受的就是人類的身份,或許在你潛意識里,你愿意是鬼是妖,也不愿是人,但是,請恕晚輩冒昧說一句,我以為人類的身份與你而言最為重要。”
煉獄輕輕點點頭,“往事就讓他隨風而去吧。”
徐天然摘下腰間的葫蘆,咕嚕嚕就是一大口酒,沉聲道:“揚州楓林門,我下江南必去看看。”
煉獄默然。
楓林門,那名劍客,煉獄心頭最難以消解的怨念,徐天然此言并不是想要討好煉獄,也并非說要為煉獄如何出氣,只是說看看,就意味深長了。
楓林門究竟如何,當年那樁慘案又是如何,徐天然的道令他不能不問青紅皂白就肆意出手,只能將道理徹底掰開了揉碎了,徹徹底底弄清了事情原委,到時候出刀也好,出劍也好,就能理直氣壯。
煉獄不再言語,既然過去了就過去了,徐天然愿意去便去,不愿去便不愿去,不再于己相關。
煉獄妖鬼之身已經融合,一旦人鬼妖皆能融合,那么他的境界將一日千里,與徐天然一席話令煉獄受益匪淺,至于如何抉擇是煉獄自己的事情,也許,這么多年,煉獄也是第一次與旁人說了這么多心里話。
事關大道根本,在修士之間是絕不可言語的大秘密。
不過,徐天然的誠懇打動了煉獄,煉獄可見徐天然破碎的內心仍舊有一道光芒,宛如清澈的泉水,能夠倒映出別人最原本的面目。
正是如此,煉獄愿意說,也愿意聽。
煉獄勾了勾手,徐天然心領神會,將手中葫蘆輕輕拋過去,煉獄結果葫蘆,一仰頭,喝了起碼一整壺太白仙釀,喝的徐天然都有些肉疼。
“咱們這算是喝過酒的酒肉朋友?”
“算,多喝幾杯就能稱兄道弟了。”
“那不敢。”
徐天然嘴上如此說著,但是,煉獄分明看見了姓徐的摳摳索索的神情,明顯是舍不得這好酒。
就差一步,徐天然就能與煉獄稱兄道弟,終究徐天然沒有踏出這一步,不為別的,就是覺得,要真正喝出酒的滋味不是當下,摻雜了太多利益的酒水終究是變了味,莫說這數十年太白陳釀,便是幾紋錢一壺的烈酒,于徐天然而言都是浪費了。
若是等事情了結了,彼此皆不再是利益瓜葛,再有機會與煉獄坐在一起喝酒,再好的酒徐天然也不心疼。
正是如此,煉獄愈加欣賞這個年輕的江湖游俠。
管彤不知道師父和煉獄在天上聊些什么,眼巴巴看著天上的星光落在云朵之上,擔心著師父千萬別被煉獄給一拳打落下來,那自己這個開山大師姐的臉面就掛不住了。
事了,青衫、黑袍并肩,踩著浮云階梯緩緩落下。
管彤和吳浩看得目瞪口呆,見多了御劍飛行的高手,能將云朵踩在腳下,風度翩翩走下蒼穹,怎么看都覺得這才是真正高手風范。
吳清風見徐天然安然過來,轉身,便徑直回了青青酋長的宮殿。
在天邊看了半天熱鬧的混沌和窮奇不禁被汗水浸濕了衣衫,開始回顧青衫一行人來兔精部落以來自己哪里有得罪他們的地方,或是哪里有做得不周到之處?
轉念一想,往事不可追,從今往后要對這一行人恭恭敬敬,再也不敢端著妖王的身份,擺出居高臨下的態度,要俯下身子,與青衫刀客和白衣劍客好好拉關系,而那個瘋娘們就不要惹了,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砍了。
徐天然輕盈落地,與千白并肩而行,輕聲道:“談妥了。”
千白微微點頭。
徐天然擔憂道:“道理雖是如此,但若真的能不去蒼山咱就別去了吧。”
“事到如今你還說這個。”
“你爺爺可是千叮嚀萬囑咐,你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賠不起。”
千白凝眸遠望,“在我決定踏入妖界的那一刻起,我就下定決心,要揭開白眸的秘密,一是為自己正名,二是為或許再出現的后世白眸洗脫這沉重的枷鎖。為此,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當然,想讓我死也沒那么容易。”
徐天然輕輕摩挲腰間的長平,平靜道:“縱然是死,你也死我后頭。”
千白笑道:“都別死。”
楊小兵在一旁聽二人說話的那股肉麻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一不小心就如尿完之后打了個冷顫,轉瞬,渾身靈力流轉,氣勢大漲。
千白、徐天然共同轉過身來,朝楊小兵抱拳道:“恭喜楊少俠,一個哆嗦即化神。”
楊小兵雙手叉腰,說不出的自豪,自己可是花間宗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化神境,但是回頭一看一襲青衫、白衣,自豪感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