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獒,皮室軍南營。
耶律大石檢閱大軍,自從他擔任南營統領以來蕭氏立即送來了兩萬精銳充實南營,如今的南營不再是當初那般羸弱。
數年韜光養晦,耶律大石蟄伏已久,明日開春狩獵,耶律大石俯瞰茫茫草原,成敗在此一舉,將手中三枝鳴鏑收入箭囊之中。
自耶律大石執掌南營以來,便發布軍令,全軍皆聽從自己號令,不遵軍令者斬。耶律大石發明了一種響箭,取名為鳴鏑,一旦射出會發出笛子一般悠揚的聲音,鳴鏑射向何處,全軍羽箭皆射往何處。
自此以后,耶律大石在皮室軍南營軍令如山,無人敢不遵從。
耶律大石的這番做法傳到了耶律德光耳里,尤其是自己安插在耶律大石身邊的美姬被射殺,耶律德光對耶律大石愈加猜疑。
不過,耶律大石的做法在草原上也無不妥之處,草原領兵便是講究令行禁止,耶律大石的手段雖是血腥了些,確實也將原本孱弱的南營練成了一支精銳之師。
第一次,耶律大石將鳴鏑射向自己的駿馬,全軍將士紛紛射出羽箭,耶律大石最心愛的戰馬轉瞬被射成刺猬,一塊完整的皮肉都沒剩下。旋即,耶律大石將少數不曾射箭的將士斬殺。
一時間,軍中大駭,深知統領軍令如山。
第二次,耶律大石將鳴鏑射向父汗贈予自己的美姬,隨著一聲悠揚的笛聲,羽箭如蝗蟲一般落在女子曼妙的身軀之上。耶律大石又處死了不聽軍令之人。
述律理幾次三番闖進耶律章石的大帳,將那些美妾、伶人全部剝光了衣服扔到茫茫雪原之中,饒是如此,耶律章石在碎葉城一役被徹底擊垮了心性,再也爬不起來了。
耶律德光內心也在搖擺,原本偏向耶律章石的天平慢慢像耶律大石傾斜,雖然自己不喜歡這個長子,但是,耶律大石的才華確實遠在章石之上,是承繼汗位的最佳人選。
述律氏哪里愿意束手就擒,不過述律氏沒了主心骨,謀劃無數,無一付諸實施,述律理終究是個宮闈女子,算計人心、吹枕邊風是好手,真的主宰一大家族卻力不從心。
耶律德光再是猜疑,卻也不得不忌憚幾分,父子二人已經兩年未見面。
耶律章石回到北獒已經沒了半點心氣,整日飲酒作樂,美妾在側,不問廟堂之事,耶律德光也是十分失望。
述律氏沒了家主述律屠和述律玉已然群龍無首,有了幾分頹勢,述律理儼然成了述律氏的幕后主人,但是,仍舊止不住述律氏的衰敗。
翌日,耶律大石一襲戎裝,一萬精銳南營大軍開拔,耶律德光龍攆豪華壯觀,龍攆宛如一座小型皇宮,歌姬起舞、酒池肉林。
耶律德光身邊有兩萬親衛鐵騎護衛,尋常人根本不得近身,耶律德光端著酒杯,看著不遠處一萬精銳鐵騎緩緩而來,心中甚是欣慰,短短數年,南營已經今非昔比,耶律大石用著鐵血手腕練出了一支精銳鐵騎。
不過,耶律德光心里清楚,這支南營只聽耶律大石一人軍令,自己已經難以統轄,耶律大石的大軍不得靠近大汗親軍,只許耶律大石一人覲見。
開春狩獵,耶律德光想著也該立儲了,不然北獒再如此相爭就要四分五裂了,等春獵之后,就召開黃金家族和北獒部落會盟,宣布耶律大石為繼承人,爾后所生不多的日子自己也能享兩年清福,待甲子期滿就卸去汗位,隱居獒宮成為北獒護法。
一時間,北獒暗流涌動。
蕭墻夜訪慕容氏,慕容氏家主慕容晉是個老滑頭,早就知道蕭墻的來意,雖表示自己會保持中立的態度,卻已經與蕭氏眉來眼去,顯然是站到了耶律大石這一邊了。
述律理眼睜睜看著兒子離去,緊緊攥著拳頭,恨鐵不成鋼。
今日,述律理已經下了決心,趁耶律大石不備將耶律大石殺死,埋伏在龍攆周圍的刺客伺機而動。
耶律大石單膝下跪向耶律德光行禮。
耶律大石翻身下馬,在內侍的帶領下,昂首挺胸走進龍攆。
不遠處,又是一支騎軍,耶律章石邊騎馬便飲酒,身后的左軍也是一副頹喪模樣,一支精銳鐵騎被耶律章石帶成了如今這副慘淡境地,耶律德光雖神色如常,但內心已然不悅。
耶律章石已然一副了無生機的模樣,拎著一壺酒,轉身便走,連龍攆也不想去,連父汗也不想見。
可惜,耶律德光只能看著耶律大石孤寂的背影。
這一場圍殺于耶律大石而言早已無關緊要了,若述律理不出此昏招,自己至多不過師出無名,既然述律理將借口給自己送來了,耶律大石再也不用藏著掖著了。
一道黑影穿破長空,耶律大石回到南營將士之中,騎在馬上,看著尚未走遠的耶律章石,耶律大石右手從箭囊里取出一枝鳴鏑。
忽然,述律氏十名偽裝成內侍的刺客向耶律大石出手,耶律德光也為眼前一幕震驚了。
耶律大石處變不驚,微微抬起頭來,一股漆黑如墨殺意流淌而出,轉眼,耶律大石的菩薩蠻劃過一道圓弧,十名刺客為耶律大石一刀斬殺,連全尸都不曾留下。
耶律德光起身,想要留下耶律大石。
南營將士根本不理會耶律德光的命令,一萬精銳鐵騎隨耶律大石沖陣,耶律德光以為耶律大石誤會自己了,還想苦口婆心勸慰耶律大石。
父子二人,隔著百步,四目相對。
耶律大石眼神堅定,從箭囊中取出一枝鳴鏑,抬手就是一箭射向述律理。
一聲悠揚的笛聲,耶律章石還未反應過來,轉身就發現滿天箭雨落下,耶律章石雙手綿軟無力垂在身側,釋然一笑。
世上再無耶律章石。
耶律大石一鼓作氣,領著南營將士殺入中軍之中,耶律德光登上高臺,怒斥耶律大石,讓南營將士放下武器。
這一日,耶律大石三枝鳴鏑殺耶律章石、述律理和耶律德光,以極其血腥的手段登上北獒汗位。
消息傳至中原,朱子柒在花滿樓上看著北獒諜報,北境不安了。
青山鎮,學塾內。
述律理大驚失色,奈何難逃漫天箭雨,被無數羽箭釘在龍攆之上。
耶律德光沉聲道:“大石,這一切都是述律玉所為,你已經殺了章石和述律理了,就此罷手吧,我本就打算今日宣布你為北獒儲君,咱們父子二人可以不再相疑了嗎?”
耶律大石心如鐵石,不為所動,最后一枝鳴鏑射出,耶律德光沒想到耶律大石真的敢向自己出手,轉瞬,耶律德光為箭雨所吞噬,身邊一眾高手在萬箭之前也是無力回天。
老白夾起一塊豬尾巴丟入口中,又是咕嚕一大口酒,這般滋味真是美妙無窮,“我不像你整日關心什么天下大勢,只是看著元昊那小子這兩年長開了,又清瘦了許多,儼然是儀表堂堂,就是不知為何姬丫頭就是看不上,苦惱死我了。”
忽然,端著茶點的姬勝雪推門而入,帶著慍色道:“我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嫁人,老白你要是再胡說,以后我就不給你做下酒菜了。”
老白一聽,這好酒都被白孔雀那王八蛋搬走了,就剩這可口的酒菜下酒,若姬丫頭真的不給自己做下酒菜,那當這壽與天齊的大長生者還有個什么勁嘛。
一名儒衫老者雙手顫抖下了一顆棋子,悔恨不已道:“失策失策啊,想不到徐小子的一生之敵并非吳清風,而是耶律大石。”
老白埋頭飲酒,似乎不太關心自娛自樂的老吳,成天在自己與自己對弈,口中念念有詞什么勝天半子,“成天躲在后面老這么算計有意思嗎?真的這么算著就能給你算贏了,在我看來哪里有什么一生之敵,在徐小子面前都是土雞瓦狗罷了,不值一提。”
老吳懶得理會老白,自言自語道:“老夫下了個昏招,能不能扭轉乾坤就看徐小子自己了。”
老白覺得有點對不住姬丫頭,幽幽道:“那徐小子的故事還聽不聽了?”
肌膚勝雪的女子停下腳步,轉瞬,滿臉笑意,盤腿席地而坐,“一碼歸一碼,該聽還得聽。”
老白看了眼門口的茶點,姬勝雪立即將茶點端起,放到老白和先生跟前。
“姬丫頭,你莫要生氣嘛,我也就這么一說,我知道你的心里就徐小子一個人,但是,你也知道那小子的德性,他肯定是想你能有個好歸宿的。”
“老白,我有我的活法與你無干。”
姬勝雪將茶點往門口一放,轉身就要離去。
勝雪肌膚懸浮兩抹朝霞,“老白,你又逗我。”
先生抿一口茶,平靜道:“雪丫頭,你的書寫完了嗎?”
“寫好了,這幾日手稿整理完畢就讓先生審閱。”
老白將徐天然妖界之行與姬勝雪一一道來,姬勝雪臉上的神情也如徐天然的遭遇一般,徐天然遇險了跟著皺眉,徐天然贏了跟著笑,先生終于放下棋子,拿起一塊糕點,聽著老白講自己了然于胸的故事。
良久,老白講完了,姬勝雪笑著給老白倒了滿滿一碗酒,笑瞇瞇道:“老白,口渴了吧,喝碗酒解解渴。”
“只有聽徐小子的故事你才會這般乖巧,真不知那小子有什么好,能讓你這么惦念。”
姬勝雪笑道:“老白過獎了,不過是隨手寫的罷了,不知世人會不會喜歡?”
先生沉聲道:“上回你還沒說到結局,今日就把結局說給我們倆老頭聽聽。”
“好嘞,英臺被迫出嫁時,繞道去梁山伯墓前祭奠,在祝英臺哀慟感應下,風雨雷電大作,墳墓爆裂,英臺翩然躍入墳中,墓復合攏,風停雨霽,彩虹高懸,梁祝化為蝴蝶,在人間蹁躚飛舞。”
“名字想好了嗎?”
“就叫。”
老白咧嘴笑道:“咱們姬丫頭真是了不得,當代女文豪,叫天下人都知道女子也能與男子一般有才華。”
先生贊許道:“雪丫頭,故事很美,你想以此書祭奠如云,我是看得出來,結局也是寄托了對如云的思念。你是個善良的姑娘,可惜總是太為別人考慮了,若是能多為自己考慮一點多好。”
姬勝雪的神色如常,眼眸卻閃過一絲憂郁,“先生,我很好。”
“先生是男人,不太懂女子細膩的心事,為師只想說,不論將來你做何種決定,為師都支持你,但是,你自己要過得幸福。”
老白一大口便是半壺酒下肚,贊嘆道:“悲傷、凄苦,不過,終究得以化蝶為伴,不失為心靈的歸宿。”
先生揶揄道:“喲呵,大老粗今日也能倒出點墨水來。”
“沒法子,在酸溜溜的讀書人身旁廝混久了,也能沾點墨水。”
元昊真的應了那句話,男大十八變,若是徐天然重回青山鎮定然認不出眼前風度翩翩的俊逸公子會是原來那個小胖墩元昊。
元昊這幾年愈加成熟穩重了,與先生和老白作揖行禮,再無當年半分頑劣。
姬勝雪借口就要離開,先生輕聲道:“雪兒,不急著走,今日把話說開了,對你和元昊都好。”
姬勝雪朝先生扮了個鬼臉,“知道了,先生。”
門外,一名身材高挑俊逸公子敲門。
姬勝雪皺著眉頭,先生輕聲道:“請進。”
“話說完了,我先走了。”
元昊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我知道你喜歡他,但是,他不屬于這里,你和他沒有結果的,縱然你一生都不會喜歡我,我仍愿意娶你,愿一生守護你。”
老白抬頭望天不知在看些什么,又喝了一大口酒。
元昊緊緊攥著拳頭,一襲儒衫微微蕩漾,“雪兒,我是真的喜歡你。”
姬勝雪美眸直視元昊,元昊不敢直視,眼神閃爍,姬勝雪直截了當道:“我不喜歡你。”
元昊低頭,“我知道。”
老白似要言語什么,終究是沒說出口。
先生意味深長道:“林姊已經嫁人了吧?”
這句話不知道是跟誰說,只是,姬勝雪眼眸轉瞬如一灣春水。
姬勝雪堅定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但是我已經決定了,終身不嫁。”
元昊緊緊咬著嘴唇,一絲咸腥的血水流入口中,良久,“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了。”
話音剛落,元昊與先生和老白告辭,春風吹散了冬日的寒冷,卻吹不散元昊悲傷的心。
姬勝雪聽著老白和先生的言語,望著天上的月亮,眼淚如散落的珠簾落了一地,一襲白衣的姬勝雪在心里吶喊著,徐天然,我想你了,請允許我就今天這么想你,往后會越來越不想的。
雖然姬勝雪知道自己做不到,不然也不會總是來打探他的消息,但是,她早就決定了,自己愛那一襲布衣青衫,若是今生不能嫁給他,不如終身不嫁。
姬勝雪也知道,其實,在徐天然的心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卻也因此當年他才會漸漸疏遠自己。
老白附和道:“如云走了,小布跟著徐小子行走江湖去了,風云娶妻了,林姊嫁人了,林妹聽說也有人上門提親了,估摸著八字也有一撇了,留在鎮子上的就剩下雪丫頭、麥子地和元昊三人還沒個著落。”
先生重重嘆息一聲:“麥子地也是癡情,當年若是勇敢一點,咱們倆老頭出點力,如云的結局會不會不一樣。”
老白無奈道:“人各有命,何來那么多假如。”
如果,我們能一起行走江湖,那該多好?
可惜,沒有如果。
姬勝雪只能在心里暗自感傷,卻又想起曾經往事,不禁破涕為笑。
月華之下,肌膚勝雪的女子露出一抹釋然的微笑,當年,我認識你比朱子柒認識你還早呢?
如果,你不能修行,會和我在一起嗎?
如果,我能修行,你會選擇我還是朱子柒?
老白看著又哭又笑的姬勝雪,以心聲告訴老吳,“徐小子錯過了姬丫頭真是可惜,這年頭能找一個為心愛的男子又哭又笑的女子很難咯。”
先生回答道:“是啊,柒丫頭可不會像雪丫頭這般溫柔,不過,情之一事,咱們倆可說不來,隨他們去吧。”
那一夜,先生將姬勝雪的眼淚收集起來,裝在了水晶之中,深深埋在庭院梧桐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