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拂過,大潮襲來。
錢萬里看著面露失望之色的錢江,問道“塘兒與你說了什么?”
錢江平靜道“大哥告訴我,他無法在您跟前盡孝了,讓我代他盡孝,照顧好父王和玥兒,更讓我低頭看一看吳越百姓,看一眼天下百姓,讓我肩負起這份重擔,讓吳越百姓過上好日子,讓天下百姓過上好日子。”
錢萬里不再作聲,回想起這幾年自己的所作所為,完全為仇恨亂了心境,與踽步宗和錢萬年密謀姑蘇錢氏更是一手昏招。
錢萬里默不作聲,看著堤岸之上潮起潮落,嘆息道“記得將我和塘兒葬在一起。”
話音未落,錢萬里靈力暴漲,渾身竅穴炸裂、金丹破碎。
霎時,迎著龍王廟而來的潮水被靈力旋風吹落,潮水驟然褪去。
不知自己到底是錢塘還是錢江的世子殿下眼睜睜看著父王緩緩倒下,最后一刻,他的眼眸流露出一絲釋然。
錢萬里死了,對錢萬三也有了交代,與踽步宗的同盟也隨之瓦解,他自己的罪孽自己帶走,留下的仍是一個干凈的吳越。
徐天然以心聲告訴錢塘,“不論你是錢塘還是錢江,你都是吳越世子殿下。”
錢塘猛然驚醒,疾步上前,扶住父王的尸身,內心滋味難以言說,冷峻的神情仿佛沒有太多的悲傷,但是徐天然知道,三哥心里的痛不比自己來的少。
關帝廟四金蘭,陳敬塘雖是孤兒,卻自幼得到師父悉心教導,曾經因情事而頹廢,但是如今看來,他的命算是最好的,既得長輩之愛,又抱得美人歸,真是羨煞旁人。
錢塘生于帝王家,卻是那個被舍棄的瘦弱嬰兒,他雖不曾說過自己往事,但是徐天然知道他心里多么渴望得到家的溫暖,得到父親的認可。
耶律大石亦是草原大王子,可惜是不得寵的大王子,在天京城為質五年,嘗盡了人間心酸,歸途更是遭受弟弟截殺,九死一生回到北獒,臥薪嘗膽,終于手刃仇敵。但是,他背負弒父之名,他的內心終歸難得平靜。
徐天然也是晉王府庶出的小王子,可惜并無修行資質,只因為王后所忌憚,娘親慘死在大哥、王后手上,自己流落江湖,雖得遇老白和先生,竟為自己強行開出一條登山之路,但是娘親蒙難帶來的創傷一生難以愈合。
錢萬里死了,一了百了,留給錢塘的卻是一個爛攤子。
趙敏大喜過望,朝著錢塘施了個萬福,笑道“恭賀世子殿下,哦,現在要改口稱吳越王了。”
錢塘置若罔聞。
趙敏身前躺著那名為了護駕而奮不顧身的暗衛,一襲黑衣被鮮血浸濕,直挺挺躺在地上,在場所有人都沒注意到方才他的壯舉多么感人,只覺得是理所應當,身為吳越王的暗衛就要為守護吳越王付出全部的代價,包括最為人所珍視的性命。
可惜,他拼盡了性命想要守護的王卻自己了結了性命,這是多么令人唏噓的結局。
早知如此,還不如讓趙敏把錢萬里一劍殺了。
但是,徐天然知道,縱然這名暗衛提前知曉了結局,他仍會挺身而出,這便是自己的命,他死了,妻兒能活,能有撫恤銀兩,能過上好日子,他若不死,妻兒和自己都活不了。
一襲青衫緩緩朝著趙敏走來,渾身氣機流轉,靈力內斂,但是身上流露出來的殺意卻令人毛骨悚然,趙敏亦是如臨大敵。
趙敏飛劍出鞘,懸于身前,“徐公子,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人,可別自相殘殺。”
徐天然根本懶得抬眼看趙敏,只是從趙敏身前經過,在黑衣暗衛的尸身前蹲下,一揮手將自己青衫割裂一大塊,將連名字都不曾留下的暗衛尸首蓋起。
眾人的目光第一次落在這名被忽視的暗衛身上,才猛然記起原先暗衛奮不顧身救主的那一幕,皆為之動容。
徐天然將他的雙目合上,輕聲道“想活的人拼了命救下想死的人,結果,想活的人死了,想死的人也死了,怪哉怪哉,早知如此,不如別拼命了。”
轉瞬,一襲青衫又輕輕搖頭,“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你有你難言的苦衷,你盡忠職守,你慷慨赴死,而這一切在別人眼里不過是理所應當罷了。”
暗衛乃是吳越王親手掌握的吳越諜子,錢塘根本不知眼前暗衛的身份,也叫不上他的名字,或許他本身就沒有名字吧。
趙敏一臉疑惑,不過是區區一名化神境死士,至于讓身為天之驕子的青衫刀客如此感慨?
趙敏小心戒備,一襲青衫雖然只是飛升初境修為,但是趙敏內心極為忌憚他,總是隱約覺得眼前的青衫完全有威脅到自己性命的手段。
趙欣兒亦是流露出詫異神色,為何眼前的青衫刀客總是在意別人毫不在意之事呢?
在姑蘇錢氏眼中,只在意吳越國運,在師父眼中,只在乎擊垮姑蘇錢氏,而在錢塘眼中,在意的是父親、宗族、社稷,而他卻為一名死士而感慨萬千。
徐天然站起身來,朝著趙敏抱拳,笑嘻嘻道“趙宗主,晚輩有些小恩怨與踽步宗算算,不知可否?”
趙敏兩條柳葉眉微微皺起,問道“揚州結下的小恩怨?”
徐天然搖搖頭,“非也非也,小小的殺母之仇而已。”
趙敏、趙欣兒皆是身軀一顫,徐天然云淡風輕的言語中暗藏殺機,一襲青衫焚殺訣自動流轉,漆黑殺意水銀瀉地,原本和善的面容轉瞬變為一尊嗜血殺神。
趙敏不明所以,“你母親是何人?”
徐天然沉聲道“徐語桐。”
十余年前的往事浮上心頭,趙敏譏笑道“原來是你這賤種,怪不得一直壞我好事。”
晉國王后趙容煙出身踽步宗,當年追殺徐語桐的勢力之中不乏踽步宗高手,畢竟黃雀大半諜子皆出自踽步宗,不然李天勖如何能饒過趙振調動黃雀去追殺徐天然母子。
這一份仇恨,徐天然牢記于心。
身為踽步宗宗主,趙敏自然參與了當年謀劃,若非趙敏向李克敵施壓,李克敵如何能不追究趙容煙和李天勖的罪責?
私自調動黃雀已然是重罪,但是,李克敵為了宏圖大業,不能失去踽步宗的臂助,最終只能將這份遺憾悄悄埋在心底。
李克敵終究不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情癡,而是胸懷天下的一代雄主,在江山社稷面前,兒女私情不足掛齒。
揚州之戰,徐天然無力圍剿踽步宗眾人,只能放任她們離去,此時徐天然可以騰出手
來好好與踽步宗說說理了。
趙敏斜眸笑道“就憑你?”
千尋秋水送出,徐天然左手長平,右手秋水,眼眸漆黑如墨,一聲不吭,朝著趙敏一行人而來。
唯聽見那著青衣的魔神淡然道“就憑我。”
徐徐摩拳擦掌,掰著手指,歪著頭,朝趙欣兒微微一笑,“欣兒姑娘,我勸你別看我們打架,我怕你會喜歡上我爹。”
趙欣兒剛要辯駁,徐徐已經沒影了。
誠然,以徐天然一行人的實力已經足以開宗立派,而頂級戰力足以比肩宗字頭的山上宗門。
趙敏乃是飛升境大圓滿修士,可謂是江湖最頂尖的大修士,但是徐天然面對趙敏絲毫不心虛,一襲青衫熱血翻涌,心里唯有一個念頭,手刃仇人。
馮玉蘭、孫若男和趙青萍三位飛升境巔峰修士翩然落在,立于趙敏身后,莫說眼前區區飛升初境的青衣,饒是再來三位飛升境巔峰她們也渾然不懼。
忽然,天上出現一抹黑影,一名矮小的黑衣童子雙手籠袖,對青衣說道“爹,上陣父子兵,兒隨你一起為奶奶報仇。”
徐天然葫蘆之中一柄袖珍飛到破空而出,懸于九天之上,散發出淡淡的刀芒。
徐天然攏共八柄袖珍飛刀,尸山、首生、鳳凰、白衣、楊柳、黌舍、鐵錘和銀粟,各自代表著對自己最為重要的八個人,而鳳凰象征是自己娘親,鳳棲梧桐輕鳴,是為語桐。
鳳凰飛刀在天空俯瞰人間,親眼看著徐天然為娘親復仇。
趙敏微微搖頭,“莫說你父子倆,縱然是五萬禁軍也休想將我們留下。”
趙敏一行四人,除去已經被俘虜的趙欣兒,仍剩下一名飛升境大圓滿修士和三名飛升境巔峰修士,她們自然不會耗盡靈力與五萬禁軍死磕,但是她們想逃,若無大陣師壓陣或大修士牽制,五萬大軍卻也留不住她們。
徐天然拖著兩柄尚未出鞘的纖細狹刀獨自前行,徐徐靜待時機,第一刀要讓爹先行揮出,這是埋藏在爹心中十余年的仇怨,徐徐毫不擔心徐家父子倆能打贏趙敏一行四人,唯擔憂爹用力過猛,走火入魔了該怎么辦?
望海渡,蘇離念和蘇雨墨躍上飛劍,轉瞬便翩然落下,立于錢塘身后,隨時準備出手相助一襲青衫。
錢塘親自背著父王的尸首放置在吳越王的車攆之上,看了眼蘇雨墨,又低下頭,想開口說些什么,又不知從何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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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雨墨亦是眼眸低垂,兩人各有心事,這一團亂麻的糟爛事讓兩人剛剛靠近的心又疏遠了。
蘇離念平靜道“雨墨,你留下來保護世子殿下,為師助徐少俠一臂之力。”
錢塘看了眼一往無前的徐天然,沉聲道“蘇門主,這一戰讓他自己來吧,我們就不要插手了。”
蘇離念難以置信道“這不是白白送死嗎?縱然加上我,也未有必勝的把握,難不成靠那一對父子倆就能贏?”
錢塘凝眸遠眺,看著一襲青衫飄蕩,輕聲道“蘇門主不信,趙敏也不信,這就對了。”
布衣青衫,猛然重重踏出一步,宛如隕石落在地面之上,靈力漣漪撕裂周遭空氣,一陣狂風拂過。
長平、秋水出鞘,刀芒千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