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第十一層,徐天然傷勢未愈,不過是幽暗惡臭的渾濁污水就讓徐天然差點緩不過氣來暈倒,他難以想象竟然在如此深的地底下挖掘出這么一個偌大水牢,被關押在此,若是自己不出數月也會瘋了。
述律屠雖然被制住了靈脈,但飛升境大修士的先天靈敏的神識還是最先捕捉到來人了,抬起頭,渾濁的眼神死死看著一襲病懨懨的青衫和一身潔白如雪的白夜。
耶律章石一見青衫,奮力從水里爬起,渾身粗大的鐵索搖晃發出沉悶的聲響,耶律章石怨毒地看著徐天然,猙獰笑道:“沒想到我耶律章石竟然折在了區區劍宗,你們趁早殺了我,不然我北獒二十萬皮室軍早已在西域邊境集結,只待我王一聲令下,全軍齊出,轉瞬西域灰飛煙滅,區區一個宗門何以抗拒草原霸主北獒鐵騎?”
徐天然微微笑道,“若是劍宗沒了,我確信北獒大軍會長驅直入西域,但劍宗無恙,你覺得北獒會徹底和劍宗撕破臉嗎?”
耶律章石哈哈笑道:“父汗一定會出兵救我的,將你們全部殺死,制成傀儡,讓你們日日侍奉我左右,以解我心頭之恨。”
述律玉眼眸低垂,屠滅劍宗非他所愿,而且他也知道,若劍宗尚存,北獒絕不會出兵西域,一旦惹惱了劍宗,天下將會有多少劍客仗劍赴北獒,從此有哪一個北獒貴族能睡個好覺?
徐天然捏著鼻子,自己體內靈脈不通暢,無法如白夜一般閉息,只能強忍著污濁的水牢的惡臭,笑道:“述律玉,怎的今日不說話了?”
述律玉搖晃著腦袋,骨骼咯吱響了幾聲,慵懶道:“沒幾日你就要放我出去了,有何好說的,咱們江湖再見,這里也沒啥好招待的,權當為兄欠你一頓好了。”
果然,北獒一行人唯有一個明白的。
徐天然問道:“述律玉,你以為北獒偷襲劍宗有幾分勝算?”
述律玉真誠道:“一分也無。”
耶律章石瞪大了眼睛,怒道:“若不是那臭小子搗亂,我怎么會輸?”
述律玉釋然一笑道:“劍宗底蘊可非尋常宗門可比,且不說碎葉城之中究竟隱藏了多少劍宗暗子,就劍宗老祖,一人雙圣,一旦他老人家動怒,在劍宗的地盤上將來犯之敵悉數斬殺了,恐怕天道也無法阻止。”
耶律章石渾身顫抖,搖頭道:“不可能,在天道天下,大長生者怎么能出手?”
述律玉平靜道:“李太白可不是尋常大長生者。”
耶律章石這才回想起述律玉之前百般阻撓自己與劍宗為敵,自己后來將他排斥在計劃之外,沒想到在述律玉心里將一切看得如此通透,或許他是對的,但耶律章石決不會承認自己錯了。
徐天然笑問道:“述律玉,怎么說過幾日你們便要出去了?”
述律玉坐在污濁的水里,淺笑道:“北獒之亂在于奪嫡,你們怎會那么好心眼替北獒斷絕此內患,在你們眼里,耶律章石已然百無一用了,便是要死也要死在耶律大石手上,讓北獒徹底陷入內亂,如此,西域才能安穩。若我猜的不錯,劍宗會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滅了樓蘭,然后就將耶律章石放回去,至于我有七八成希望回去,而述律家主,恐怕就要在這水牢頤養天年了。”
此言一出,徐天然渾身震顫,述律玉所言與己所想竟然無半分出入,若從西域角度出發,將耶律章石放回去確實利大于弊,他深知自己大哥耶律大石雄才大略,一旦沒了后顧之憂,極快就能讓北獒強盛起來,到時候,便是劍宗再強,西域諸國縱然齊心協力抵抗北獒,那時恐怕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西域諸國之兵大多戰力不強,哪里能和北獒精銳騎軍一戰,北獒這些年來培養了許多陣師,聽大哥說過,北獒隱藏在行伍深處大陣師恐怕不止十人,如此一來,劍宗對北獒的威脅被降至最低,在北獒鋼甲洪流面前,劍宗再強卻只是一座宗門,哪里能與北獒抗衡。
再說了,北獒一旦被耶律大石掌權,不出數年就能完成令人恐懼的大一統,到時候不論廟堂、江湖齊心協力,不論揮鞭西去或是揮鞭南下都將是令人畏懼的場面。
因此,與其留著一個百無一用的耶律章石在水牢受折磨,不如放回去讓北獒宮廷內亂不止,只要耶律章石還活著,述律氏就會堅定不移站在耶律章石身后,北獒就不可能上下一心,西域便能多一些和平的時光。
縱然,誰也不知這樣的和平能維持多久。
徐天然認認真真打量渾身骯臟襤褸的述律玉,笑道:“你可知,若你不說這番話你還能回去,說了這番話就真的回不去了,要在這水牢里受折磨。”
述律玉喜笑顏開道:“求之不得,與其面對北獒朝堂的烏煙瘴氣,不如在這靜心享福,于我而言,在這不過就身體的折磨,算不得什么,在北獒,那是內心的煎熬,心口時時如壓了一個沉重的巨石。我述律玉不過是江湖游俠,摻和不來廟堂的腌臜事,既然參與禍亂了劍宗,自然要付出代價,就讓我在水牢為劍宗贖罪,順便躲避著紛亂的世道。”
徐天然深以為然,述律玉真的是可以引以為知己的好友,雖是敵人,卻惺惺相惜。
述律屠仍然驕傲地高昂著頭顱,述律玉一席話他自然都聽進去了,自己回不去就回不去了,堂堂述律氏家主從不會搖尾乞憐。
耶律章石蒼白的臉上浮現一抹詭異的微笑,“劍宗想把我當一枚棋子,我偏偏不讓你們得逞,我耶律章石在此鄭重起誓,只要我耶律章石活著誓滅劍宗。”
徐天然冷冷瞥了眼驕傲自大的耶律章石,冷靜道:“你和我大哥比起,差遠了。”
一路行來,白夜對兩人另眼相看,一人自然是布衣青衫,不過及冠之年心思便如此沉穩,恐怕吳清風也只能在修為上欺負他一番,若論心機城府,決不是他的對手。另一人是述律玉,明明看破了一切卻自投羅網而來,是個明白人卻裝糊涂,若他回了北獒必是劍宗大患。
白夜輕輕揮了揮衣袖,轉瞬二人都出了地牢,徐天然仰望天幕,沉默不語。
白夜沉思了半晌,輕聲問道:“接下來當如何?”
徐天然沉聲道:“速調烏孫、哈密和龜茲三國兵力攻滅樓蘭,劍宗再抽調部分修士前往,務必在一月內滅樓蘭。”
“何人為將?”
“我有一個人選,就不知道白宗主敢不敢用?”
“何人?”
徐天然微微笑道:“獨孤信。”
白夜都不知道獨孤信為何人,滿臉疑惑,徐天然平靜道:“獨孤信原是北獒人,在哈密為我所收服,雖不過是一名伍長,但有超乎常人的統帥能力,若能讓獨孤信統領三國聯軍,配合劍宗修士,樓蘭國三日可破。”
白夜哪里懂行軍打仗那一套,聽著一襲青衫的話就權且相信了,反正劍宗最擅長之事便是撂挑子。劍宗從上到下,從老到幼都是這副德行,白夜也懶得多想,旋即就召見烏孫、哈密和龜茲三國使者。
白夜剛御劍飛出數百丈就想起,似乎除了龜茲國使者不在靜思樓,其余兩國使者都在靜思樓了,而且,龜茲出不出兵并不影響大局,畢竟龜茲戶不過一萬六,口八萬,甲兵一萬五千人。烏孫能夠出兵最為關鍵,烏孫長公主麗娜正和楊小兵舉杯共飲,相談甚歡。
白夜站在門口,看著一屋子人其樂融融,似乎只有他一人在關心西域大計,不免有些惆悵,自己苦苦支撐著偌大的劍宗,真的已經心力交瘁了,又含情脈脈看一眼遠遁歸來的吳清風。
吳清風頓時察覺白夜的眼里有殺氣,旋即又一陣風走了。
白夜想起小清風一本正經說的話,“宗主請放心,我拼盡全力也要讓您再做二百年宗主。”這一句話像詛咒一般在耳畔回響,再操心二百載,白夜頓時萎靡不振,似乎整個人都被掏空了,內心一陣虛無。
白孔雀悄然出現在白夜身邊,拍拍白夜的肩膀,微笑道:“你做得很好了,看來還是宗主之位最適合你。”
白夜一時間愁緒涌上心頭,泫然欲泣,就要撂挑子不干了,這時老祖忽然把楊小兵拉過來,自然烏孫長公主也來了,白夜一時間又不好發作,只能在心中隱忍。
眾人一聽出兵樓蘭,這是劍宗數百年來第二次在西域出手,白夜思慮再三,哈密剛剛慘勝北獒,龜茲國小,烏孫乃西域首屈一指大國,戶十二萬,口超過六十萬,甲兵十二萬。樓蘭國雖不小,但戶不過五萬,口二十七萬,甲兵六萬。
白夜和麗娜長公主相談甚歡,一旦攻下樓蘭,劍宗和烏孫共分樓蘭,劍宗也會派出七位飛升境長老和劍宗天下行走吳清風。聽到此處,吳清風臉色一變,明顯白夜是在公報私仇。
白夜挑釁地看一眼吳清風,眼神似乎在說,有本事你來當宗主,你也可以假公濟私。
倒是白孔雀笑得最為開懷,似乎小徒弟吃癟就他最開心。
獨孤信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糊里糊涂成了十萬大軍的統帥,麾下更有七名飛升境大修士和劍宗天下行走供自己驅使,他膽戰心驚看了眼徐天然,徐天然不過右手握拳,輕輕錘了胸口兩下,示意一切心里有數。
白夜湊到徐天然耳根,“徐小子,等小清風歸來你們切磋切磋,看看這些年你有沒有長進。”
徐天然輕輕點頭,既然來了劍宗哪里能錯過領教吳小劍仙的劍。
吳清風神情頹然,走到戰戰兢兢的十萬大軍統帥面前,冷冷說了句:“速戰速決,否則我一劍刺死你。”
本來就驚魂未定的獨孤信快崩潰了,我究竟得罪誰了,忽然掉下來一個這么大官帽子,自己不過是個伍長,若是當個百夫長自己都覺得祖墳冒青煙了,又被吳清風這么一嚇,跑到徐天然跟前,死活也不去了。
徐天然在獨孤信耳畔耳語了兩句,獨孤信立即笑顏逐開,開開心心扛下這份重擔,吳清風感覺一股陰謀圍繞著自己,再看一眼青衫和獨孤信的狡黠表情,結果已然明了。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楊小兵主動請纓出戰,而王爾竹竟然也被迫請纓出戰。
歡樂的靜思樓小院,三言兩語定西域大局。
靜思樓十一層地牢,述律玉閉上眼睛,呼吸吐納,一股細若游絲靈氣在靈脈之中游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