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仙公主天性跳脫,加上年歲稍小,定性遠不如玉真公主,一聽見外面有動靜,耳朵早就高高豎起,忍不住偷偷睜開眼睛,瞧瞧外頭的熱鬧。
玉真輕聲斥責道:“禮佛心要誠。”
金仙緩緩轉過頭,閉起眼睛,認真拜佛,可是心思一直牽掛外頭,長長的眼睫毛微微顫抖,仿佛在訴說著內心的悸動。
“噗通”兩聲巨響,一襲青衫和一襲白衣重重落下,卷起一陣塵土。
徐天然憑借嫻熟的身法才讓屁股著地,縱然自己身體極為堅韌,此時屁股也疼痛難忍,仿佛兩個屁股瓣摔成八塊一般。
吳清風大致和徐天然同樣的慘狀,奈何徐天然和吳清風還沒看清楚情況,禁軍的刀和武僧的棍紛紛押上,旋即,兩人便被牢牢擒住。
真海上前一步,怒目圓睜,問道:“何人膽敢擅闖薦福寺?”
徐天然摸著屁股,齜牙咧嘴,吳清風倒是舉止得體,不過灰頭土臉的模樣哪里有半分吳小劍仙的風采。
吳清風緩緩起身,“哐當”一聲,一不小心清風劍掉落,禁軍的戰刀不禁顫抖一下,愈加逼近倆人的脖頸,原本就緊張的局面更加緊張,更有一名膽子略小的禁軍新兵一刀就劈向徐天然的襠部。
嚇得徐天然來不及揉搓屁股,連忙暴退,一手拍地,拔地而起,躍上圍墻,青石板地面碎裂,眾人神色冷峻,竟然是武林高手。
真海運轉真氣,準備隨時出手將兩名不速之客制服。
吳清風倒是不急不慢拱手道:“大師,在下誤入此境,從天而降,機緣巧合直落寺廟之中,多有叨擾,在此給大師賠個不是。”
禁軍將領見對方示弱,立即上前一步,義正言辭道:“大膽狂徒,你可知今日是公主殿下敬香禮佛嗎?膽敢闖入薦福寺,你可知罪?”
吳清風是那種看起來很好說話之人,其實最不好說話,徐天然是看起來很不好說話,主要是說不過他,實際上很好說話。
吳清風見對方來勁,眉頭微皺,問道:“敢問大師,佛主跟前可有尊貴一說,不說我們不小心誤入佛殿,便是我倆真心禮佛,能否入得了薦福寺,能否入得了大雄寶殿?”
吳清風一席話看似波瀾不驚,實則直指佛門核心,眾生平等。
真海和尚雖貴為監院,但他是武僧,憑借高強的本事躋身薦福寺監院,他哪里管吳清風文縐縐的一套說辭,就要拳頭下見真章。
徐天然趴在圍墻上看熱鬧,很少見小吳子生氣,且看小吳子如何破局。
凈土小和山不過少年心性,他自然聽出了吳清風的言外之意,若佛門分貴賤,不得平等,那薦福寺便是名不正、言不順,哪里是正宗佛門。不過,凈土小和尚還搞不明白事情原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且先看看局勢,再做決定也不遲。
忽然,兩道窈窕的身姿出現在佛殿門口,站在前面的是一名亭亭玉立、聘聘婷婷的雍容華貴女子,想來就是禁軍頭子口中的公主殿下。
玉真美眸平靜地看一眼謫仙人一般的吳清風,淡淡道:“公子所言不錯,佛主曾言終生平等,并無貴賤之分,高下之別。兩位公子若是想來敬香禮佛,請便。”
禁軍統領徑直跪下,焦急道:“公主,兩人賊眉鼠眼混入薦福寺,屬下怕他們有所企圖,恐傷了公主萬金之軀,屬下萬死不敢放行。”
禁軍將士的刀鋒在烈日之下寒光閃閃,冷冽如冰。
凈土小和尚多瞧了幾眼徐天然和吳清風,看著他們倆人突入薦福寺的情景,莫非他們和自己一般都是從天道天下獲得機緣進入這方小天地之人?
就在凈土小和尚還在思考之時,玉真緩緩開口道:“本宮修行佛法數載,若拘泥于尊卑,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還請將軍放心,我的安危由薦福寺方丈和真海大師護著,無妨。”
統領還要說,玉真擺擺手,示意禁軍退下。
凈土小和尚俏皮地看了眼圍墻上的徐天然,還眨了眨眼睛,看得徐天然心里一陣疑惑,莫非這小沙彌認識自己?
禁軍齊收刀,三十余士卒緩緩退去,沉重的腳步聲夾帶著鎧甲的金屬碰撞聲緩緩離去。
真海手上佛珠緊握,看來來者不善,戒備萬分。
凈土倒是不慌不忙,靜靜立于佛殿門口,尋思著找個機會和他們倆人私底下打探點消息。
吳清風緩緩步入佛殿,二十余名武僧收了長棍,立于佛殿門口,隨時等候監院的號令。
徐天然也從圍墻上輕輕一躍,和吳清風并肩入了佛堂。
金仙公主悄悄趴在玉真公主耳畔說道:“王姐,你該不會許了姻緣的愿望,然后天上就掉下了個心上人吧?”
玉真知曉這個最小的王妹生性活潑,說話口無遮攔,但旁人在側也不便生氣,只是瞪了她一眼。金仙公主朝王姐眨了下眼睛,又扮了個鬼臉,可愛極了。
吳清風下意識與徐天然拉開半個身位,想要離這粗鄙的小子遠點。
徐天然自然明白小吳子的心思,輕聲調笑道:“吳劍仙,眾生平等,你可知道?”
吳清風被徐天然將了一軍,只能讓徐天然像一塊狗皮膏藥一樣黏著自己,一名小沙彌從佛殿側邊走出,手上拿著六支香,想要遞給兩位天外來客。
不曾想,方丈攔住了小沙彌,親自接過香,遞給徐天然和吳清風,徐天然和吳清風不敢失了禮數,雙手合十,誠心道:“多謝大師。”
凈土小方丈雙手合十,親切回了句:“阿彌陀佛,施主,香為佛使,要心誠。”
吳清風雖非佛門中人,但生性恬淡,有幾分佛緣,倒是徐天然身上并無半點佛性,竟然有些心虛,看著金碧輝煌的佛陀雕像,閉上眼睛,臨時抱佛腳,在心里將佛主親切贊揚了一番,求個心安。
玉真和金仙跪于蒲團之上,雙手合十,虔誠拜佛,口中默念佛法。
徐天然肚子里對佛法一竅不通,若是道法當年在學塾還粗淺翻過幾遍,為了將來行走江湖口袋空空沒有著落,可以找一身道袍,算命也罷,驅邪也罷,好歹能混口飯吃。從來沒想過裝扮成一名和尚,拿一個托缽,四處化緣,這可不是徐天然的風格。
佛殿之中,吳清風和玉真公主誠心拜佛,而徐天然和金仙公主不約而同偷偷睜開眼,余光偷瞄兩眼身邊的陌生人,又尷尬的目光相對,各自連忙閉上眼睛。
玉真誠心向佛,在宮里禮佛便是一跪一兩個時辰,金仙哪里受得了這般無聊,早已心猿意馬,此次出宮禮佛不過是想出宮透透氣,一直關在深宮之中無聊死了,但是出了宮門,又入佛門,金仙心思早已飄到九霄云外。
其實玉真敬香所求皆是父王身體安康,長安萬民安居,而金仙真的向佛主求了一次姻緣。生于帝王家看似金枝玉葉,但有著太多的生不由己,公主所嫁之人哪里是自己真心所愛之人,因此,許多公主都借著佛門或道門避婚。
金仙雖玉真修佛大抵也是不想稀里糊涂嫁給不喜歡之人,索性就遁入空門,一生不嫁,豈不是一生自會逍遙快活,嬉戲人間。但不同之處,玉真真心向佛,金仙心里哪有佛,唯有自己一腔天真浪漫。
金仙沒想到自己不過剛在佛陀面前許下愿望,上天就降下兩名翩翩公子,情不自禁胸腔之中小鹿亂撞。其實,吳清風自不必說,擱在哪兒都是可以靠臉就能吃上軟飯的小白臉,便是徐天然細細一看,也是英俊極了。白孔雀讓二人入詩香雅境買一幢三進院子,難不成是讓二人入青樓當小相公,聽聞昔年長安城民風開放,不僅文人士大夫流連青樓,狎妓蔚然成風,便是貴婦人也喜招肌膚細膩的小相公為樂。憑借二人的英俊面容和壯碩的身材,苦心勞作十數年也是能輕易完成這個任務,得以離開詩香雅境,回到天道天下。
不過,徐天然一想到一襲白衣,自己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如此任性妄為,不然朱子柒知曉了,自己真要和她朝夕相伴、永不分離了,不過自己也成了大梁宮城里面的一名小小宦官。
至于吳清風,更是一點這種想法都沒有。
半個時辰過去了,玉真和吳清風巍然不動,徐天然和金仙出奇一致地左右搖擺,像兩個栩栩如生的不倒翁一般隨風搖蕩。
徐天然跪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在蒲團上,支著下巴,才發覺自己肚子有點餓了,看見佛陀身前堆積如山的貢品,尋思著能否御物飛行,將那些可口的糕點弄到自己嘴里。
金仙瞧著傻兮兮盯著糕點的青衫布衣,不禁莞爾,湊巧兩人就隔著一個空蕩蕩的蒲團,金仙掩著櫻桃小嘴,悄聲道:“嘿,你在干嘛?”
徐天然眼珠子一轉,看見一襲潔白襦裙,裙系高腰至胸部,不過金仙公主不過小荷才露尖尖角,看不出玲瓏的曲線,裸露在外的肌膚雪白,卻絲毫不會引起歹念,俏皮可愛,宛如鄰家女孩。徐天然運轉御物法門,卻始終無法將糕點移動半分,看來在詩香雅境之中,根本無法御劍,也無法御物,頹然道:“佛陀說,眾生平等,那供奉佛陀的貢品如山一般堆積,而饑寒之人,卻只能腹中空空,望而興嘆。難不成佛陀也如天下的豪富一般,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徐天然雖是輕聲細語,但玉真也聽得真切,睜開眼睛,瞥了一眼坐在蒲團之上沒個坐樣的青衫布衣,陷入沉思。
金仙瞪大了美麗的眸子,震驚道:“佛陀的貢品你都敢動了貪念,真是沒救了,不怕報應。”
徐天然裝模作樣道:“我好怕怕啊。”
金仙知道青衫公子在嘲笑自己,朝他揮了揮拳頭,沒想到引來玉真的冷冽凝視,金仙吐了吐舌頭,又“虔誠”拜佛。
一切都在凈土方丈眼皮底下,真海和尚早已受夠了對佛陀不敬的布衣青衫,就想要一拳將青衫拿下,凈土攔在真海身前,悄然步入佛殿,取過貢品糕點,輕輕置于徐天然身前,笑道:“施主,請。”
徐天然驚訝地看著不過少年面容的方丈,“不怕冒犯了佛陀?”
凈土平淡道:“佛陀方能割肉喂鷹,吃一塊佛陀吃不了糕點有何不可?”
玉真和吳清風一臉平靜,金仙一臉驚訝,徐天然恬不知恥接過糕點大快朵頤,在武僧的眾目睽睽之下,在真海憤怒的眼神中,徐天然將糕點悉數塞入口中,不忘笑道:“多謝小和尚,看來薦福寺供奉的是真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