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然、吳清風和謝玄羽在遠處眼睜睜看著南宮宏燁和夫人被押上了囚車,而南衙禁軍蜂擁而入,必然是搜捕南宮千白,徐天然立即就想到了那一條南宮千白帶著自己偷偷溜出去的密道,密道的去處是旁人萬萬想不到的。
但凡豪門宅邸有密道逃生,出口皆是人跡罕至之地,而將軍府竟然反其道而為之,密道的出口竟然是挹翠樓后院的一座枯井。
挹翠樓緣何能在長安城屹立不倒,身后的勢力必然不容小覷,徐天然仔細一想便明白了,挹翠樓背后的靠山就是將軍府,是南宮宏燁。
誠然,有北衙禁軍站在身后,便是達官顯貴也不敢在挹翠樓胡鬧。
徐天然二話不說,朝平康坊而去。吳清風和謝玄羽不明所以,唯有緊緊跟隨。沒有一品境界,不能御劍御風,唯有在長安城的屋頂上跳躍,又要躲避南衙禁軍的搜捕,極為艱難。
南宮千百在柔兒的帶領下,在昏暗的狹小密道里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才隱約看見一束光亮。
南宮千白輕聲問道:“挹翠樓是將軍府門下?”
柔兒眼眸如水,淚痕斑駁,“算是吧。”
南宮千百從狹窄的密道走入枯竭之中,只見天空湛藍,卻不過井口大小,此刻自己宛如井蛙觀天。
忽然,一根繩索落下,柔兒戒備地看著十數丈處拋繩子之人,光亮此言,柔兒久久看不清來者的臉頰。
南宮千白不禁含苦微笑,拉了拉繩索,似在傳遞暗號。
柔兒警惕道:“公子小心。”
南宮千百輕聲道:“自己人,無妨。”
柔兒右手遮擋刺眼陽光,乍一看,原來是一襲青色宮裝的女子,定睛一看,原來是青衫書童。
挹翠樓晚上燈火輝煌,此時白晝卻如郊外的夜晚一般寧靜。
不過,一行五人也不能在挹翠樓閑逛,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破綻,但帶著南宮千白,也不能輕易脫身,思來想去,徐天然唯有將一行人都帶到顏令賓住處,再從長計議。
顏令賓仍在睡夢之中,恍恍惚惚間仿佛在睡夢中聽見了那人的聲響,猛然驚醒,再捏一捏自己的臉頰,難得做夢了?
“咚,咚咚,咚咚咚”輕輕的敲窗聲襲來,這不是夢,這是徐天然和自己約定的暗號。
顏令賓立即起身,穿好衣物,不忘看一眼銅鏡,將自己散亂的頭發稍稍收攏,不會顯得過分慵懶。
南宮千白四人躲在屋頂,警惕地看著四周的動靜。
顏令賓一打開窗戶,只見一襲青衣宮裝的徐天然,臉上還有兩抹動人的胭脂,不禁莞爾。
徐天然環視四周,見無人察覺,才從窗戶躍入,再輕輕招手,南宮千白、吳清風、謝玄羽和柔兒姑娘齊刷刷進來了。
顏令賓的閨房哪里進過那么多人,一時間有些慌張,徐天然挺了挺胸脯,掛在胸前的一對饅頭輕輕搖晃,把顏令賓快笑哭了。旁邊還有一名同是白衣宮裝的俊美男子,倆人若真往挹翠樓門口一站,怕也是會引來諸多艷羨的目光,有時候男人美起來,真沒女人什么事。
徐天然這半年來,大多數的月錢都花在了顏令賓身上,雖從未在挹翠樓喝過一頓花酒,但時常出入挹翠樓,偷偷藏身在顏令賓閨房之中,總是要帶些討巧的禮物,女子沒有不愛收禮物的。
雖說顏令賓也不是愛財之人,不然天然區區十貫月錢恐怕連新都知的面都見不著,好在徐天然心活,知道顏令賓喜樂譜,費盡心思在長安城搜羅了樂譜數十卷,雖非絕世孤品,但也勝在用心良苦,顏令賓甚為高興。
徐天然抱拳,深懷歉意道:“顏姑娘,抱歉,冒昧前來,實屬無奈之舉,如今將軍府蒙難,公子無處藏身,還望顏姑娘暫且收留。”
顏令賓也甚為大氣,笑道:“無妨,你們且安心住下,一應事務皆交由我處置。”
徐天然拱手道:“多謝顏姑娘。”
吳清風鄙夷地看著徐天然,仿佛眼神就是在告訴徐天然,你們倆關系不簡單,恐怕有一腿。
徐天然立即回瞪了一眼吳清風,都什么時候了,還八卦得跟婦人一般。
謝玄羽跑了一路,口干舌燥,自己倒了碗水,不急不慢喝下。
沒想到吳清風率先開口道:“今日玄都觀佛道之辯本身就是一場陰謀,軋犖山的南衙禁軍只待玄都觀暗號一出,就帶兵把將軍府圍住,想來是提前得到了唐王的首肯。為何唐王執意要拿下南宮將軍呢?”
徐天然瞥了吳清風一眼,“喲呵,難得懶洋洋的吳劍仙都舍得動腦了,我們有希望了。”
南宮千白整理了雜亂的心思,開誠布公道:“我想先跟天然和清風道個歉,早先你們跟我坦白從天道天下而來,我對你們心存戒心,沒有跟你們說實話。”
徐天然和吳清風同步擺擺手,異口同聲道:“我早就知道了,這一頁翻篇了。”
南宮千白百原本干涸的淚水又如泉涌,如今的南宮千白有兩世記憶,既是天道天下天機閣南宮千白,也是詩香雅境南宮將軍府南宮千白。而兩個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摯友,早已知曉自己的身份,卻也不拆穿自己,也不怨恨自己的欺騙,人生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南宮千白發自真心,朝徐天然和吳清風深深一揖。
柔兒掩面啜泣,為公子感到開心,雖聽不懂他們言語中天道天下為何物,但是她也暗暗察覺到公子的變化。原本怯懦的公子變得堅強,他柔弱的肩膀將將軍府扛了起來,生死存亡之際,將軍府的命運皆在公子身上,她沒來由相信自己跟前瘦弱的公子會扭轉乾坤,挽救將軍府于危難之中。
顏令賓身在青樓,心思縝密,初看便知白眸公子是南宮將軍獨子南宮千白,聽聞了將軍府的變故,也知道徐天然是南宮千百的伴讀小書童,自然是患難與共,但見南宮千白與兩位書童的關系極為特殊,似知己不似主仆。
謝玄羽呆呆坐了半天,說道:“若是讓軋犖山知道,便是突破了詩香雅境的桎梏也不過區區初入一品,到時候詩香雅境會虛空混亂,最終落入天道天下。而軋犖山用百萬長安人的性命鑄就的境界不過區區金丹境,不說他人,便是我們三人其中任何一人都能一根手指將他擊敗。你們說,他若是知道了真相是否會迷途知返?”
謝玄羽只見徐天然、吳清風、南宮千白三人的腦袋齊刷刷如撥浪鼓旋轉。
軋犖山早已成魔,被仇恨迷了心神,心中滿是渴望力量,恨不得將長安徹底毀滅而自己空有成神。他認定的路誰能讓他迷途知返?
徐天然忽然靈機一動,“普天大醮的關鍵在于唐王親自奉祀,若唐王能知曉普天大醮的陰謀,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眾人深以為然,然后,徐天然眼睛盯著吳清風,其他人不知原因,卻也都學著徐天然盯著吳清風。
吳清風頭皮發麻,問道:“盯著我干嘛?我和唐王又不熟。”
徐天然點點頭,冷靜道:“你和唐王不熟,但你和玉真公主熟呀。”
一言讓眾人又皆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
若能說服公主勸說唐王清查普天大醮,一旦能尋出蛛絲馬跡,那么長安城就得救了。
玉真和金仙回了宮,回宮半道上,軋犖山竟然徑直闖入公主車駕,冷冷留了一句話,“公主殿下,若讓王上知曉公主身畔兩名貼身宮人是南宮將軍府的刺客,恐怕兩位公主地位再尊貴也只能落個三尺白綾的下場,還望公主好自為之。”
憑借軋犖山的性情,早就將此事上報唐王,將兩位公主一并下獄,唐王可是一日殺三子的狠角色,更何況殺兩位公主。但軋犖山對玉真公主打心眼喜歡,他縱然知道自己計謀得逞,玉真也會死,但臨死前,他仍希望公主過得平靜一些,死在星海血咒之下總比死在自己父親手上要開心得多。
玉真回宮之后,忐忑不安,不是受了軋犖山的威脅,而是他恍然發覺,偌大的宮城,并不是自己的家,居深宮之中那個男人不是自己的父親,他是唐國的王,是長安的王,天下的王。父親這個角色,與他而言微不足道。
玉真悄然落淚,似斷了線的珠簾。
饒是清冷的吳劍仙見了眼前一幕,也是黯然神傷。金仙看著王姐哭泣模樣,這是傻傻跟著哭,哭著哭著哭得比玉真還傷心。
徐天然也被吳清風強拉過來,為了長安,他們只能硬著頭皮上,縱然她們已經很可憐了,哪怕面對自己的親生父親,仍舊是心存畏懼,但為了長安百萬百姓,徐天然和吳清風不得不狠下心來,互相對視了一眼,邁出了腳步,從屋檐落下。
宛如,那日薦福寺掉下了倆謫仙人。
金仙公主看見一襲青衫,似溺水的女子終于看見了一塊漂浮的木板一般,狂奔過去,將徐天然緊緊抱住。
玉真絕美的眸子宛如一汪清泉,吳清風看著清泉里自己的身形,緊握拳頭,不知該怎么辦?
玉真知道二人深夜來此,必有所求,問道:“二位來此必有所求,還請明示。”
徐天然好不容易掙脫了金仙的懷抱,猛然后退了數十步,深深彎腰行禮道:“還望公主自重。”
金仙竟然破涕為笑道:“膽小如鼠的家伙。”
吳清風側過身去,不敢直視玉真的眼眸,平靜道:“我們發現了普天大醮的陰謀,就被軋犖山派兵追殺了,連累公主,還請公主恕罪。”
玉真羨慕金仙的任性,此刻無助的她多么希望有一個肩膀可以依靠,但她不能像金仙一般狂奔過去,不問禮法,不問尊卑,只懂感情用事。
玉真凄美一笑,“兩位可是謫仙人,為拯救長安而來,我與金仙不過是凡俗女子,哪里敢問仙人之罪?”
徐天然聽著玉真的言語不對勁,哪里是公主的言語,反而像是心生怨懟的女子對情郎的控訴,徐天然拾起一顆石子,重重一彈,吳清風身形踉蹌,一個不穩撞到了玉真公主,吳清風生怕玉真公主跌倒,下意識伸手一把攬住玉真的纖細腰肢。兩人原不過兩步之遙,此時緊緊相擁,玉真臉上朝霞滿天,吳清風更是如煮沸的開水,血液沸騰。
玉真輕輕推開吳清風,嬌聲道:“你就直說什么事吧?”
徐天然一掃戲謔的神情,認真道:“普天大醮是軋犖山的巨大陰謀,他想趁王上奉祀之時催動星海血咒,以君王之血為引,獻祭長安城百姓,以此突破這方天地的束縛,一舉成神。”
玉真和金仙花容失色,如此巨大的秘密誰人能相信,軋犖山有這么大的膽子嗎?
玉真看著徐天然的神情,又悄然瞥了一眼吳清風的眸子,釋然一笑道:“我去說服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