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完了藥材,千白和蘇瑾月倆人在一旁有說有笑,徒留下徐天然一人搬著各色的藥材裝車,徐天然余光看見千白的笑容宛如春風,不禁想起先生曾經講天地大同之時提及的一句話,春天來了,交配的季節到了。
一襲青衫一邊搬著藥材,一邊吹著口哨,自個兒樂呵,倒是把蘇瑾月弄糊涂了,那姓徐的腦袋壞掉了嗎?
千白與蘇瑾月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林安冉,千白一眼就看出了這個半大的孩子身體潛藏著重疾,便詢問蘇瑾月林安冉的境況。
蘇瑾月的神情黯淡,“安冉是個苦孩子,父親原是揚州城大儒,因剛正不阿看不慣楓林門的做派為楓林門迫害,一夜之間林家一十八口皆為流寇所屠滅,僅僅剩下安冉還剩下一口氣,為恰好路過林宅的華老頭所救,這才撿了一條性命,但是沉疴難愈,后半輩子也只能靠著藥石續命。官府最終草草定案,將兇手歸咎于江湖大盜,但是,明眼人都知道這是楓林門下的手,可又有誰敢為林家說一句公道話?”
千白長嘆一聲,“爺爺曾說過老江湖都厭倦了江湖的刀光劍影,仿佛江湖里總有訴不盡的血與淚,只有江湖雛鳥才對江湖滿是憧憬,仿佛自己在江湖磨礪一番就能成為那鼎鼎大名的大俠。
可惜,一入江湖深似海,那些莫大的機緣大多數都被山上宗門把控,無依無靠的江湖游俠又如何能有改變自己命運的機緣?那些往懸崖一摔就能掏出一本絕世秘籍的典故大多只存在于志異,江湖游俠又幾人能擺脫泥潭而登頂江湖呢?
那些心善的江湖游俠要么早早成了江湖的一攤爛泥,要么見多了悲歡離合,萌生退意,隱退江湖,找一個不是曾經夢想之中女子成親,過起了平淡的日子。
那些被江湖污濁了內心的游俠就成了那些宗門手下的黑暗勢力,為了一本在山上宗門不入流的秘籍就能賤賣自己的靈魂,為幕后黑手效力,專門做見不得人的勾當,最終淪為惡魔。
江湖,江湖,究竟什么才是江湖?”
千白一席話深深打動了蘇瑾月的內心,她本是孤兒,閱盡了人間滄桑,慶幸遇見師父,才有了如今安定的生活。
蘇瑾月已經不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事了,自己的爹娘的模樣,自己家在何方早已想不起來了,只是自己懷里的一塊溫潤的玉石,上面刻著蘇瑾月三字,這才讓自己有了名字,但是這三個字有何含義不得而知了。
華老頭說過,若是你此生有機會躋身陸地神仙境,你就能破開時空的法則,走進光陰長河,遍觀自己一生,或許就能看見自己的過往,能在光陰長河之中見到未曾謀面的爹娘。
但是,華老頭又說了,你的資質躋身陸地神仙,難。
這又斷了蘇瑾月的念想,不過,蘇瑾月對過往也沒有太多的執念,沒有記憶便沒有思念,這樣傻傻的活著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就怕在光陰長河里又見到一個悲慘的故事,看見了家破人亡的一刻,看見仇人的面容,本就行醫為善的蘇瑾月又當如何自處?
蘇瑾月淡然道:“看來你也是個有故事的人。”
千白微笑道:“和姓徐的比起來差遠了。”
蘇瑾月又打量了一眼吊兒郎當的一襲青衫,“看不出他的神情之中潛藏著悲傷呀。”
千白輕聲道:“有時候經歷的悲傷多了,反而更愿意樂觀面對生活。”
蘇瑾月笑道:“有道理。”
徐天然將藥材裝好之后,拍拍手上的塵土,一眼就看見了燈火輝煌的水云間旁邊有一間熟食鋪子,鋪子不大,但是早早就排起了一條長龍。
徐天然肚子咕嚕一聲,晚飯有著落了,“玉樹公子,咱晚上吃那個?”
千白定睛一看,有些遲疑道:“確定吃那個?”
徐天然笑道:“當然,蘇醫仙請客,總得開開葷。”
蘇瑾月也看了一眼鋪子,神情平淡,“可以吃,我不忌口,但我只請南宮公子,你自己那份算你自己的。”
徐天然低頭埋怨道:“蘇醫仙,我辛辛苦苦搬了這么多藥材都不賞一口飯吃?”
千白又打圓場道:“你還不明白原因嗎?我的食量小,蘇姑娘請客心中有數,你的肚皮可是無底洞,路邊小攤都能吃二兩銀子的憨貨,蘇姑娘哪里敢請你?”
徐天然一想,似乎也有道理,掰著手指頭算著,“蘇醫仙,我吃十個麻辣兔頭就夠了。”
蘇瑾月猛然翻了個大白眼,差點就要閃亮整個黑夜,“省省吧,十個兔頭,你的肚子是大海嗎?”
徐天然垂頭喪氣道:“十個兔頭也就六分飽,蘇姑娘也太摳了。”
蘇瑾月理直氣壯道:“你不是叫我蘇小摳嗎?”
這下輪到徐天然無語了。
一行三人,徑直朝著熟食鋪走去,千白有些吃驚道:“蘇姑娘也會吃兔頭?”
蘇瑾月平淡道:“養兔子就是給人吃的,你不吃,總有別人來吃,再說了,若是大家都不吃了,兔農不就沒錢掙,未必是一件好事?”
千白點頭稱贊道:“蘇姑娘真是看得通透,若是尋常小姑娘恐怕都要說一聲兔兔這么可愛,你怎么能吃兔兔?”
蘇瑾月笑道:“豬豬那么可愛,我們不也吃豬豬,若是這般想法,世間萬物,還有什么可以吃?”
千白肯定道:“蘇姑娘大氣。”
徐天然跟隨著隊伍緩緩前行,不時伸出腦袋看看、聞聞,接著咽口水。
水云間。
錢彬彬透過雕龍畫鳳的回廊,遠遠瞧見了樓下排起的一條長龍,問道:“那家鋪子賣的是什么?”
錢書出席之地皆是優雅豪奢之處,哪里知道街邊小鋪賣的是何物?
錢書看著葉楓,葉楓看著掌柜的,掌柜的俯首回答道:“那是一家熟食鋪,專門賣麻辣兔頭。”
葉君倩美眸流轉,與錢彬彬相處的短短時間內就知道錢彬彬不喜歡別人在他面前卑躬屈膝、事事順從,葉君倩輕撫白貓,水汪汪的眸子楚楚可憐道:“兔兔那么可愛,為什么要吃兔兔?”
錢書一時有些詫異,一直悶不吭聲的葉君倩語出驚人,竟敢當眾拂逆少主的意思,連忙起身認錯道:“少主,葉姑娘不是有意的。”
錢彬彬本是百無聊賴的模樣,一時間竟然生出些許興致,擺擺手示意無妨,有點認真道:“葉姑娘但說無妨,為何不能吃兔兔?”
葉君倩內心竊喜,魚兒上鉤了,一臉清純的女子神態嬌媚,令人生出憐愛之心,“兔兔毛茸茸的,那么可愛,我們怎么忍心吃兔兔呢?”
錢彬彬微笑道:“葉姑娘懷中的白貓也那么可愛,葉姑娘會吃它嗎?”
葉君倩臉色煞白,連忙搖頭道:“我是肯定不會吃的,世上哪里會有吃貓的人?”
“若是葉姑娘困在一處密室之中,無任何食物,唯有白貓相伴,敢問葉姑娘餓得垂死之際,會吃白貓嗎?”
葉君倩仍是搖頭堅定道:“不會,樂兒它是我的親人,寧死也不會吃它。”
錢彬彬臉色一變,“若是此時一柄劍架在你的脖子上,若是要你吃掉白貓,不然就殺掉你,你會吃它嗎?”
葉君倩一瞬間有些遲疑,旋即回答道:“寧死不吃。”
“若是白貓已死,你吃掉白貓就能活命,還會吃它嗎?”
葉君倩的心境有些崩塌了,眼前俊逸的公子為何會說出如此慘無人道的話題,與揚州城那些才子大不相同。
錢彬彬不再咄咄逼人,平靜道:“葉姑娘,敢問你養貓就是真的愛貓之人嗎?”
葉君倩斬釘截鐵道:“自然,我與樂兒同吃同睡,待它如同親生閨女一般疼愛。”
“敢問葉姑娘,樂兒是公是母?”
“公貓。”
“可曾閹割?”
葉君倩默然。
錢彬彬感慨一聲,“若你為貓,你可愿這般被拘束在主人左右,打著為它好的名義閹割了它,按照你的審美將貓兒打扮得花枝招展?若是你手中的樂兒有的選,它更愿意成為你的玩物,還是更愿意在山林里自由奔跑?”
葉君倩雖有千言萬語想要辯駁,但是她知道這一分拂逆已經恰到好處,若是再多作辯駁可要適得其反,柔聲道:“錢少主所言高深,句句在理,倩兒受教了,倩兒這就把樂兒放生了。”
言語間,葉君倩眼眸淚水打轉,令人我見猶憐。
錢彬彬冷靜道:“你是要害死你的樂兒嗎?它已經習慣了當下的日子,沒了獠牙利爪的寵物貓如何能在慘烈的山林里生存?”
葉君倩強忍著淚水,肩膀輕輕一聳,像極了犯了錯的孩子,饒是如此錢彬彬仍舊沒有半分憐香惜玉的神色。
錢彬彬看似慵懶,其實心里跟明鏡一樣通透,老頭子曾說過,別看你有金山銀山,若是自己沒本事,一顆銅板也守不住。
這個道理錢彬彬懂,所以,葉君倩的小心思他都看得明明白白,只是不愿意捅破這一層薄薄的窗戶紙罷了。
錢彬彬哪里會為葉君倩如此淺薄的媚術所吸引,自小在錢氏深宅之中,什么陰謀算計沒見過,越是美麗的女人,越是楚楚可憐的女人越會騙人,這個道理錢彬彬一直都懂。
偌大天下,錢彬彬所信賴的女人唯有娘親和花染。
屋內陷入沉寂,唯有葉君倩低聲啜泣。
錢書打破了平靜,“掌柜的,勞煩你走一趟將小鋪的兔頭全部買來。”
掌柜的俯身點頭,頭也不抬就出去了,葉楓使了個眼色,葉君如立即跟了出去,從掌柜的手里把差事拿了過來。
葉君如帶著自己手下兩個爪牙直奔肉鋪而去,見眼前的一條長龍,葉君如徑直走到鋪子前,高聲道:“兔頭我全都要了。”
葉君如可是揚州城的名人,大家敢怒不敢言,站在原地不動,以此表達自己的憤怒。
恰巧,徐天然剛剛排上,流了一路的哈喇子,馬上就要解饞了被這廝橫插一腳,頓時怒火中燒,“老板,今日、明日、后日的兔頭我都要了。”
葉君如回過頭來,蔑視地看了眼不自量力的一襲布衣,“你可知我是誰?”
徐天然冷笑一聲,“是天王老子也沒用,都要講究個先來后到。”
葉君如鼻孔朝天,冷笑道:“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光腳游俠,活膩了不成?”
徐天然皺著眉頭,掐指思考了半晌,平靜道:“還沒。”
葉君如余光瞧見了蘇瑾月,頓時,喜上眉梢,“哈哈,蘇姑娘也在啊。”
蘇瑾月面容平淡,并不理睬。
千白輕輕咳嗽,輕聲道:“蘇姑娘也是你能叫的?”
葉君如仰天大笑,看著臉色慘白的千白,存心戲弄道:“喲呵,哪里來的藥罐子也敢當出頭鳥?蘇姑娘,你沒有跟他們介紹介紹我是誰?”
徐天然冷哼一聲,嘲諷道:“不就是楓林門不成器的少主嘛,可是咱揚州城排得上名號的廢柴。”
此言一出,葉君如頓時怒了,不過今日不便惹事,眼神陰險,淡淡說了句:“來日方長。”
葉君如轉身,隨手丟給肉鋪老板一錠金子,繼續說道:“兔頭,我全要了。”
老板那里敢輕易得罪楓林門少主,只能唯唯諾諾道:“好嘞,少門主。諸位客官抱歉了,明日定當給在場每一位沒吃上兔頭的客官免費贈送一份兔頭。”
老板的行事無可挑剔,排隊的客人們從伙計手里領過了號牌,旋即四散而去。
一襲青衫解下長平,輕輕推開葉君如,冷靜道:“老板,做生意總要守規矩有個先來后到吧?”
葉君如只覺得一股悍然的力量襲來,后退了幾步,一時如臨大敵。
老板左右為難,青衫公子似乎也不是好惹的主,但是,強龍難壓地頭蛇,縱然老板心里也覺得青衫公子占理,可是也不敢招惹葉君如。
青衫公子若是功夫深,把葉君如狠狠揍一頓,然后遠走高飛,而自己一家老小都在揚州城討生活,如何能躲過楓林門的掌控?
徐天然自然不會怪罪老板,老板思來想去,將葉君如的金錠塞到青衫公子手里,聶諾道:“公子,我給您賠罪了,明日我定當親自為您制作麻辣兔頭。”
徐天然將金錠放在嘴里咬了一口,贊嘆道:“貨真價實的純金,葉公子果然出手闊綽,但是,我今日就饞這麻辣兔頭,沒法讓。”
葉君如怒目相向,“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徐天然一調眉毛,背倚鋪子,氣定神閑。
葉君如一個眼神,兩名扈從自左右奔出,好歹也是小宗師境界的好手,在揚州城出名的爪牙,打架從未怕過誰。
徐天然打了個響指,兩名小宗師扈從應聲倒地,手段詭異,令葉君如驚詫不已。
葉君如想要拔出佩劍,無奈,使出吃奶的勁,額頭青筋暴起也拔不出佩劍,徐天然感嘆一聲,“看來葉少門主的飛劍神通都留在勾欄瓦舍之間了,疏于練劍,雙手軟綿無力呀。”
葉君如臉色鐵青,頹然將佩劍一丟,就要折身返回求援,就在佩劍落地的一剎那,一抹劍光閃爍,佩劍出鞘,懸于半空之中。
徐天然不禁鼓掌笑道:“葉少門主不愧是一品高手,御劍之法爐火純青。”
葉君如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佩劍一閃,猛然朝自己奔來,葉君如伸出右手,想要接住佩劍,不曾想一劍刺穿了自己的掌心,鮮血飛濺,在場百姓紛紛遠遁,生怕多看了一眼被楓林門活活剮去眼珠。
葉君如捂著右手,痛得齜牙咧嘴,凄慘的叫聲響徹天際。
葉楓早已察覺到樓下的動靜,但見錢彬彬饒有興致地看著樓下一幕,也不敢輕易叨擾了他的興致。
錢彬彬一個眼神,花染在他耳畔耳語了一番,錢彬彬更是興致盎然,連李長安和甲乙都驚詫難得一見少主有這般神情。
花染身形一閃而逝,錢書都沒看真切花姑娘已經來到了熟食鋪,徐天然只覺得一股危險靠近,握住長平,但見一名姿容尋常的女子笑著朝自己走來。
花染淡然道:“葉公子,我家公子最講究規矩,咱可不能侍武橫行。”
一句話讓涕淚橫流的葉君如眼淚都流不出來,只是,臉色愈加煞白。
這娘們瞧著和顏悅色,但是,葉君如知道她定然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狠角色,一句話就否定了自己,若是這娘們悍然出手將自己頭顱擰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山上仙人不都這樣,仗著拳頭硬就有理,如今自己的拳頭太小,理可就太虧了。
蘇瑾月見打了小的,來了老的,生怕惹來麻煩,柔聲道:“咱走吧,這兔頭不吃也罷。”
徐天然余光瞥了一眼水云間的回廊,隱約感覺在回廊之上有幾股強悍的氣息,一時間也不敢惹事,行走江湖,當識時務。
徐天然將金錠輕輕甩給葉君如,揮揮手,還不忘眨眼。
徐天然、千白和蘇瑾月這就轉身離去,花染輕聲道:“慢著。”
徐天然焚殺決自動流轉,隨時準備祭出最強一刀,花染仍是滿臉笑意,“徐公子、南宮公子,我家公子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