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散。
徐天然孤單一人坐在霓裳樓頂上,看著雞籠港的萬家燈火,陷入沉思。
這么做究竟對嗎?
或許,這么做老百姓根本不會領情,完全是自己一廂情愿罷了。
老百姓無非是想過幾天安生日子,若是長平宗此舉惹來天下宗門討伐,恐怕百姓們為了躲避戰亂,早早將長平宗唾棄了。
一襲青衫摘下腰間裝了滿滿當當酒水的葫蘆,一仰頭,喝了一大口,直呼暢快。
轉眼,徐天然輕輕敲開寧珂的房門。
寧珂開了門,笑瞇瞇道:“還記得約定啊,我還以為你要食言了。”
徐天然頑皮地捏了一下寧珂的臉頰,笑道:“拉鉤鉤了,自然不能忘。”
寧珂眼眸低垂,轉瞬臉頰都紅透了。
徐天然打了個響指,汐云緩緩步入屋子。
不等一襲青衫開口,汐云便跪下,梨花帶雨道:“宗主,妾身知錯了。”
徐天然在屋里晃了一圈,突然躺在寧珂的床上,翹著二郎腿,平靜道:“寧珂,你想要自由還是要這座霓裳樓?”
突如其來的問題,寧珂有些慌亂,旋即,寧珂冷靜下來,堅定道:“我要自由。”
一襲青衫撥弄自己的一縷青絲,三心二意道:“那我便給你自由,你想走遍夷州便走遍夷州,你想遠赴中原便遠赴中原,我都不攔著你,但是,江湖未必如你期望的那般美好,你好自為之。”
寧珂瞧著眼前的青衫與往日大有不同,但是眼下他已然是長平宗新宗主,誰敢假冒他的身份豈不是跟整座長平宗作對?
寧珂抬起頭,目光直視一襲青衫,眼神無比堅定。
徐天然轉過頭,盯著跪在地上的汐云,輕聲道:“汐云姑娘,未來百年,霓裳樓就交給你了。”
汐云受寵若驚,“宗主,我以戴罪之身,何德何能擔此重擔?”
徐天然側臥,一手支撐著腦袋,淡然道:“我說你能你就能,再說了,你本是畫地為牢的千年梧桐精,也只能呆在霓裳樓,以你的本事自然能將霓裳樓治理得井井有條,權且當作將功折罪了。”
汐云磕頭拜謝道:“宗主大恩,汐云沒齒難忘。”
徐天然擺擺手,“起身吧,長平宗無三跪九拜的一大套虛偽的禮節,只要你真心為宗門做事就好。”
汐云也是明眼人,自然看出一襲青衫和寧珂有著不簡單的關系,便退出寧珂閨房。
整間屋子安靜下來。
寧珂看見在床上摳鼻屎的一襲青衫,不禁莞爾,“你無需在我眼前故意折騰出這一番姿態讓我討厭你,待你帶我飛翔之后,你是你,我是我,從此是陌路。”
徐天然小拇指插在鼻孔中,仿佛石化了一般凝固,良久,徐天然正襟危坐,沉聲道:“那走吧。”
徐天然走到窗戶前,一陣微風吹過,窗戶打開,寧珂雙手勾住一襲青衫的脖頸,耳朵緊緊貼著他的后背,聽著他的心跳聲,寧珂滿是笑意。
突然,一襲青衫拔地而起,一抹長虹飛過天際,寧珂不自覺睜大了眼眸,在九天之上俯瞰人間才發現,原來景色如此壯觀。
寧珂只覺自己內心小鹿亂撞,但是,背負著自己的青衫心跳四平八穩,寧珂的眼眸漸漸黯淡。
或許,他的心里真的沒有自己。
不過,寧珂也打定主意,今日之后,自己便遠走他鄉,到這江湖的泥潭里走一遭,看看自己眼中的江湖與他說的江湖是不是同一個江湖。
一襲青衫看著天際的一抹身影,內心輕松了許多,又是一仰頭,喝一大口酒。
半個時辰轉瞬即逝,一襲青衫穩穩落地,寧珂從徐天然背上下來,徐天然轉身便要離去。
寧珂看著一襲青衫離去的背影,微微搖頭,眼神幽怨,埋怨道:“膽小鬼,你失約了。”
一抹青影落在霓裳樓頂,驟然現出原形,原來背著寧珂夜游天際的不是徐天然,而是徐徐。
徐徐不忘向爹邀功,“爹,我的演技好吧,可沒露出一點破綻。”
徐天然無奈嘆氣道:“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徐徐一臉難以置信,“怎么會,我的幻化本事早已爐火純青,寧珂不過一介凡人,怎么能發現得了?”
徐天然嘆氣道:“無關幻化的本事,在于人心罷了。”
話音落地,一襲青衫舉起酒壺,又是一大口烈酒下肚。
霓裳樓的一座小屋內,千尋將秋水放置在桌上,盤腿坐在床上,今夜他決心結丹。
按理來說,千尋結丹的時機并非絕佳時刻,但是,千尋迫不及待結丹并不是自己多么渴望一品境的修為,而是,若是自己不早早結丹主人就不會放心去閉關,自己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主人為了自己苦苦壓制體內的暗疾。
徐天然體魄遇到的問題確實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因為靈脈竅穴被小黑靈氣倒灌,此時,徐天然靈脈和竅穴皆是十分脆弱,靈脈竅穴宛如一座年久失修的水系堤壩,隨時都有決堤的危險。
徐徐靜靜坐在徐天然身旁,突然,又有一抹小小白影飄到徐天然身邊,一左一右儼然真的就是長平宗左右護法。
一道微光自千尋屋里穿越夜空,徐天然立即出手遮掩了千尋屋子的氣機,旋即將黑發帶輕輕扔出,小黑悄然飄向千尋的屋外頭,紅河谷的靈河和靈湖源源不斷的靈氣襲來。
千尋被充裕的靈氣環繞,結丹變得愈加容易,他知道主人就守在自己身邊,便不再心存憂慮,專心致志結丹。
直至破曉,千尋終于睜開眼眸,只覺得渾身輕快,這便是一品境界的感覺,舉手投足皆充滿力量,靈力潮汐在體內流淌,這種感覺太美妙了。
徐天然一夜無眠,見千尋金丹已成,小黑重新將自己散亂的頭發束起,徐天然身形一閃,消失無蹤。
一夜之間,南雨筱頭發花白。
琉球宗覆滅,于她而言是家沒了。
劉家奎和周子學臨終的言語更是像一把尖刀,將她本就千瘡百孔的內心徹底切碎了。
蕭然死了。
那一刻南雨筱心中的劇痛讓她猛然發覺,原來自己此生最愛最割舍不下的人始終是他。
南雨筱將劉家奎和周子學埋葬了,不為他們立碑,就安葬在無人知的紅河畔,希望聽著紅河的潺潺水聲能洗滌他們的靈魂,來世投胎做個好人。
一襲青衫靜靜佇立在南雨筱身后,見她一夜白頭,徐天然內心滿是愧疚。
徐天然知道南雨筱不立碑的原因,她怕那些與劉家奎和周子學有血海深仇之人得知了他們的墳塋,連他們的尸首也不會放過。
南雨筱言語冰冷,“怎的,堂堂長平宗宗主還要紆尊降貴做監斬官,親自監督我行刑?”
面對南雨筱的質問,徐天然并不言語。
南雨筱神情冷漠。
徐天然心懷歉意,朝南雨筱一拜。
南雨筱冷若冰霜道:“你何必再假惺惺貓哭耗子?”
徐天然輕聲道:“如今長平宗以《長平令》治夷州,刑過不避修士,賞善不遺凡人,身為長平宗宗主,我自不會違逆法度。法理之外不外乎人情,我也知道如此鐵面無私的法度令諸多修士心懷不滿,但是,這是我心中要堅定不移走的道路,我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你能放過你自己,不要沉溺在悲傷中難以自拔。”
“我們是什么關系,何敢勞煩宗主掛懷?”
“你若想隱居,凡是長平宗轄境之內你皆可任選一處仙家福地結廬而居。”
南雨筱轉過身子,背對徐天然,冷冷道:“不勞宗主費心,從今往后我便在此隱居,只望莫要有人再來打擾我清修了。”
徐天然抱拳,良久,轉身離去。
徐天然輕撫身后的黑綢帶,輕聲道:“小黑,我是不是太無情了?”
黑綢帶隨風飄蕩,并未回應,徐天然御風而去,落在紅河谷本宗滿是殘磚碎瓦的平地上,以意念收攏逃竄入七彩琉璃寶塔碎片之中的蕭然殘魂。
原來,蕭然在自知必死之時,將一縷殘魂與七彩琉璃寶塔融合,期待著將來有得以復生的機會。
徐天然撿起一塊晶瑩剔透的琉璃,將其置于掌心,靈力微動,幻化成一個初生的嬰兒,一聲啼哭響徹天際。
徐天然神識巨鯤扶搖直上,將蕭然殘存的怨念消除,轉瞬,重返失魂落魄的南雨筱身后,悄然將嬰兒放下,最后看了眼南雨筱的背影,頭也不回離去。
南雨筱將嬰兒抱起,她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望著一襲青衫遠去的方向,死寂的眼眸流淌出一抹充滿生機的溫柔。
原本心如死灰的南雨筱有了活下去的動力,徐天然不知這么做究竟是好是壞,只是,眼下這對南雨筱來說是最后的希望,徐天然不想徹底斷送了她的希望。
隨著長平宗發出公告,一時間整座夷州百姓紛紛遞上血書,那些手上沾滿了夷州百姓鮮血的修士一一被宮羽活捉,居于夷州的修士人心惶惶,但是面對壓倒性優勢的力量,他們不敢反抗。
夷州的百姓猛然發現,夷州將不再是修士的天堂,而是百姓的天下。
南宮千白也發現夷州一個致命的問題,夷州人口不足百萬,人煙稀少,百姓大多居于紅河谷兩岸,而廣袤的夷州中南部幾無人煙,若是長平宗想要壯大急需人口。
南宮千白與徐天然一合計,心生一計,收攏中原流民,不出意外,短短數年夷州便能收攏百萬流民,到時候夷州人丁興旺,何愁長平宗不強盛?
長平宗是山上宗門中的異類,諸多宗門皆以修士為本,長平宗卻以凡人為本,得修士之心自然不得凡人之心,得凡人之心則不得修士之心,雖說長平宗頂尖修士戰力不遜色于一流宗門,但是,修士的數量與二流宗門比起都遜色太多。
魚和熊掌不可兼得。
徐天然既然選擇了一條最艱難的道路,自然就要做完全的準備。
長平宗將來倚靠的必然不是修士的力量,而是來自凡人的信仰之力,來自士卒的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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