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清風遠道而來,不曾想自己堂堂劍宗宗主,姓徐的就給自己安排了一間十分局促的房間。
不過,吳清風放眼整座長平宗,建筑規模遠不如一些二流宗門氣派,再說了姓徐的自然是將自己當作自己人,才委屈了自己,想及此處,吳清風倒自在了許多。
吳清風備上一壺茶,又在對面擺上三壺酒,靜靜等著。
果不其然,徐天然半夜而至。
原先見面皆是客套寒暄,如今二人見面才算是真正待客。
徐天然見吳清風境界云里霧里,根本看不真切,徑直問道:“小吳子,你什么境界了?”
吳清風淡然道:“大圓滿。”
徐天然滿頭黑線,自己好不容易閉關三年,費盡千辛萬苦,數次向死而生才有了飛升境巔峰,小吳子輕輕松松就到了大圓滿了。回想自己五年之約,如今未出江湖又增添了一敵手,看來自己問鼎武評前十幾乎無望了。
吳清風笑道:“喝酒。”
徐天然鼻子賊靈,一聞就知道是白孔雀珍藏的好酒,若是擱平日里,徐天然自然一滴不剩全部喝完,但是今日,徐天然不敢喝,只能搖搖頭,“今日不便,先余著。”
“為何?”
“媳婦兒在。”
吳清風笑道:“看來,我也不便說詩香雅境的見聞了?”
徐天然二話不說,提起一壺,一飲而盡,“請說。”
吳清風先是沉默,良久,輕聲道:“玉真、金仙都很好,已經是詩香雅境頂梁柱了,撐起了長安城的天,顏都知也很好,成為挹翠樓幕后的主人,安心讀書奏樂,過著自己喜歡的平淡日子。南宮宏燁夫婦身體康健,一切安好。”
“你就沒想著把玉真帶出來?”
“師父說時機未到,又說不久矣。”
言罷,徐天然又拎起一壺酒,一飲而盡,旋即拜別了吳清風,前往唐云龍屋內。
徐天然一見唐云龍的架勢,怎么跟吳清風一模一樣,空著一把椅子,擺三壺酒。
唐云龍知曉徐天然今夜應酬頗多,作為老大哥也不含糊,讓他喝完三壺酒就滾蛋,徐天然沒法子,只能硬著頭皮又喝了三壺酒,回身抱拳,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徐天然走遠,唐云龍將自己身前的三壺酒飲盡。
唐云朵從屏風后走出,笑意燦爛道:“他還是沒變。”
唐云龍重重點頭,“殊為不易。”
偌大的江湖,有幾人能秉持初心,多少人都是在功名利祿前迷失自我,而始終如一便是徐天然身上最令人欽佩的品質。
陳敬塘,關帝廟義結金蘭的二哥,又是徐天然的姐夫,儼然是親上加親,但是,徐天然再見陳敬塘時,總是覺得身在廟堂的二哥和身在江湖的二哥不再是同一個人。
陳敬塘帶來了李詩雨的祝福,也帶來了晉王的橄欖枝,但是,陳敬塘知道徐天然只會接受李詩雨的祝福,根本不會理會晉王的好意,于公于私,陳敬塘都不會勉強徐天然接納晉王的封賞。
只是,與此同時,徐天然與二哥漸行漸遠。
徐天然連飲幾壺酒,酒勁上頭,先去個輕松的地方,便臨時改變路線,先去錢彬彬住處。
果然,一進屋子,錢彬彬一個勁說道:“長平宗也太寒酸了,這可不行,好歹咱也是合伙做買賣的伙伴,得花個大價錢大興土木,把宗門建的雄壯巍峨才行。”
徐天然微微搖頭,“其實,倒不是真拿不出錢的緣由,只是長平宗上下都知道由奢入儉難,由儉入奢易,不能輕易開了奢靡的口子,不然長平宗很快就要滑落深淵了。”
錢彬彬眨巴眨巴眼睛,看著眼前的一襲青衫,總覺得看起來沒變,又似乎有一些不一樣,難不成是當了宗主,氣質也隨之升華了?
錢彬彬倒是不喝酒,而是命人把一個古樸的木匣子搬過來。
徐天然不知道錢彬彬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問道:“錢兄送的想來是天下少有的豪禮。”
錢彬彬雙手抱胸,哈哈笑道:“那是自然,你先瞧瞧。”
徐天然一打開,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里面竟然是南宮千白親自簽字畫押的七百萬兩白銀的欠條,難不成錢彬彬是要債的不成?
徐天然露出難以掩飾的尷尬,錢彬彬卻輕輕將欠條拾起,在燭火上點燃,七百萬兩欠條化為灰燼。
徐天然錯愕道:“錢兄萬萬不可,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無論有沒有這張欠條,長平宗該還的錢一錢銀子也不少。”
錢彬彬無奈道:“難不成你以為這欠條是我偷來的?”
“不然呢?”
錢彬彬捂著胸口,一陣痛楚,“在你眼中,兄弟我的為人就這么不堪嗎?”
徐天然又是點頭,錢彬彬身形搖晃,又是一個暴擊。
轉瞬,兩人相視一笑,都是天生的演員,錢彬彬笑道:“你的七百萬兩是本公子還的,我家老頭也無話可說,咱們百褶裙和三角褲的生意如今風靡天下,掙了大錢了,過兩年我就能給長平宗源源不斷送錢了。”
徐天然拍拍錢彬彬的肩膀,笑道:“有你在,我就有底氣了。”
說罷,兩人重重擊掌,徐天然沒想到短短三年,錢彬彬的境界一日千里,已然觸及一品瓶頸了。
姑蘇錢氏果然深不可測,不然以錢彬彬的慵懶,再是天資卓著,想要三年入一品也是極難。
當然,其中秘辛徐天然不會問,錢彬彬也不會說,傳承數千年的宗門,誰沒有點壓箱底的本事。
瑯琊王爾竹、梧桐書院王明陽、洞庭書院墨軒,徐天然一一拜訪,畢竟與他們三人相識又不太熟,彼此互相問候,而王爾竹的變化令徐天然震驚,或許這邊是千年豪閥的底蘊,曾經是自己手下敗將,卻越挫越勇,銳不可當。
旋即,徐天然敲開謝玄羽的房門,謝玄羽幽閉在小小屋子內繼續鉆研自己的掃地劍法,見到一襲青衫,把掃帚一扔,開心地奔過去。
謝玄羽知道凈土很好,如今在天機閣靜養就很開心了。
有一位徐天然不想見又不得不見的人,還不能最后一個見,自然是百尺樓少主陳千秋。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陳千秋本不愿來,讓沐冷清去,只是一聽說朱子柒可能會去便火急火燎趕來。
徐天然在旁人面前皆是氣機內斂,一副謙遜模樣,唯有在陳千秋面前,飛升境巔峰的威壓似江水滔滔,徐天然伸出手,問候道:“你好,陳少主。”
此時陳千秋渾身僵硬,苦苦抵御威壓侵襲,而一旁的沐冷清根本不出手相助,爭風吃醋本就是男子之事,與自己一介女子何干?
再說了,此時出手相助陳千秋更是讓他折了面子,沐冷清才不會做這等吃力不討好的事。
陳千秋咬著牙,握住了徐天然的手,掌心冰涼,汗如雨下。
但是,陳千秋眼神炙熱,并不認輸。
轉瞬,徐天然狂暴殺意傾瀉而出,一時間沒拿捏好分寸,陳千秋的屋頂被徹底掀開,引得眾人圍觀,兩人不得不作罷。
徒留下沐冷清一個勁翻白眼,不就是為一女子,至于嗎?
情之一事,沐冷清不懂。
她連痛都不能察覺,何況情感。
徐天然畢竟是主人,只能另行為陳千秋安排客房,又命人將殘破的屋頂修葺妥當,不能讓今夜之事流傳出去。
可惜,在一旁偷偷打探消息的徐榮早已將所見所聞告訴了朱子柒,朱子柒無奈笑道:“都是當宗主的人了,還這樣莽撞。”
只是,言語中絲毫聽不出責備,反而有幾分欣喜、雀躍。
北獒使者述律玉,號稱北獒飛升境以下第一人,如今已是實實在在飛升境了,是北獒江湖少有的飛升境大圓滿境界的種子。
徐天然見到述律玉十分驚訝,看來他已經被劍宗釋放歸國,也沒想到大哥會重用這樣一位曾經要殺死自己的人。
述律玉給徐天然帶來了一份難以拒絕的禮物,良駒一千匹,這些馬匹是裴嘉木的水師從北獒運送過來,讓本就缺馬的夷州有了馬場,劣馬耕田,駿馬征戰。
在北獒眼中,長平宗可不是區區一座宗門,尤其述律玉一上岸,并不急于直接前往紅河谷本宗,而是沿著紅河谷視察一周,他知道夷州將是爭奪天下極大的籌碼,開始盡力拉攏。
看在大哥耶律大石的面子上,徐天然也不會斷然拒絕述律玉的好意,便是以私交論,亦敵亦友的關系,徐天然對述律玉都十分敬重。
待徐天然走后,述律玉長嘆一聲,“得長平者得天下。”
徐天然步入挹翠樓摟住梅蘭罌房間,梅蘭罌受寵若驚,原以為主母在主人可不敢深夜來訪,原本自己備下的禮物也準備讓南宮千白轉呈上去。
趙敏的皮囊,梅蘭罌的風韻,世間男子可有幾人能經受她的誘惑?
可惜,梅蘭罌在徐天然跟前根本不敢有絲毫魅惑之心,只是跪在地上,如實將三年挹翠樓擴張情況一一稟報。
良久,徐天然輕聲道:“長平宗不跪活人,往后見我無需下跪。”
梅蘭罌叩謝,緩緩起身。
如今,挹翠樓名滿江南,在揚州、姑蘇、臨安、金陵、洪州皆有挹翠樓,而經過梅蘭罌調教的青樓女子更是令江南才子和富商流連忘返。
短短三年,梅蘭罌在江南賺得盆滿缽滿,這一趟就帶來了二百萬兩白銀上繳給長平宗,算是梅蘭罌自己的一份心意。
徐天然沉聲道:“往后送往本宗的供奉錢可以折半,但是,撒出去的諜子一年要翻一番。”
梅蘭罌有些為難,剛要說些什么,思索片刻,只能把話噎回去,硬著頭皮答應了。
徐天然在葉君倩門前駐足良久,最終輕輕敲門,葉君倩低頭淺笑,向宗主大人施了個萬福,“宗主,不進來喝杯茶?”
徐天然站在門口,寸步不敢進,輕聲道:“問候一聲,就不進了。”
葉君倩嫣然一笑,喃喃道:“膽小鬼。”
徐天然置若罔聞,畢竟聽也不是,不聽也不是,裝傻充愣最好。
徐天然來找葉君倩唯有一件事,便是與梅蘭罌配合,暗中守護挹翠樓,在江南、乃至中原打造一張諜網,如此方可不入中原,盡知天下事。
朱子柒聽著徐榮的小報告,聽見膽小鬼三字,不禁莞爾,“他的膽子可一點也不小。”
朱子柒知道,徐天然的處處小心就是為了讓自己可以放心,只是,在朱子柒心里,她相信這一份情,堅不可摧。
回想當年,不是自己偶然與他重逢,都是那該死的老白刻意安排的邂逅,簡而言之,就是自己本就是老白為姓徐的挑選的媳婦兒。
不過,朱子柒卻感到慶幸,得遇青衫,一生之幸。五年的朝夕相處,話不多,所有交流皆在刀劍之中,二人的心意早已明了,此生必不相負。
徐天然臨門拜會洪宥沐,站在門前,畢恭畢敬道:“洪先生。”
曹炳麟打開房門,熱絡道:“恩公,請進。”
曹炳麟已經從悲痛中走來,隨洪先生且耕且讀,三年時間長進頗大,舉手投足儼然是一位小夫子。
徐天然夸贊道:“炳麟越來越有讀書人的風采了。”
洪宥沐卻是搖搖頭,“讀書人不能讀著讀著就成了讀書人了,用條條框框把自己框起來,那就把書讀廢了。”
雖是批評的言語,卻是自豪的神情。
這老頭子的心機,徐天然早就見慣不怪了,不忘拍馬屁道:“自然,讀書人當如洪先生,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拳打書生,文勝武夫。”
半句吹捧,半句嘲諷。
洪宥沐反倒樂得哈哈大笑,老子就是與書生比拳頭,與武夫比文章的洪無敵。
蔣言、蔣理萬萬沒想到父親大人會帶母親大人一同前來,長平宗的開宗大典本就不講繁文縟節,能省則省,極致簡潔,但是,蔣青玄和余幼煙看著自己一雙孩兒在大典之上展露風采,皆是熱淚盈眶。
當夜,蔣言、蔣理在爹娘客房之內,蔣青玄第一次與蔣言、蔣理把酒言歡,于蔣青玄而言,他內心多么自豪,自己的兩個孩兒能夠不依靠蔣氏之力榮登高位,他們再也不是活在自己羽翼庇護下的雛鷹,而是能夠與自己平起平坐的一宗長老、供奉。
原先,蔣青玄、余幼煙以為長平宗不過是幾個孩子過家家般的小宗門,不曾想真的見識過后才知道,蔣氏不如長平宗多矣。
余幼煙喜極而泣,卻又開始為蔣言、蔣理的婚事而發愁,蔣言眼眸閃過一絲不為人知的神情,想不到難逃心思細膩的娘親。
不過,余幼煙并未當面戳穿,只是讓蔣言、蔣理早日成親,讓爹娘早日抱上孫子。
蔣理傻愣愣道:“眼下沒空兒女情長,娘親且看我和大哥在江湖闖出一片天地,大丈夫何患無妻?”
南宮千白親自拜見父親,南宮飛羽見到長平宗的盛況,卻擔憂道:“未免有些操之過急了?”
千白沉聲道:“有些事若是沒有踏出第一步的勇氣,何談第二步、第三步,如何敢面對千難萬險?”
南宮飛羽笑道:“你長大了,你的事你自己拿主意,此番前來我就想看看準兒媳婦。”
南宮千白猝不及防,怎么爹都知道了,轉念一想,天底下哪里有天機閣不知道的事?
不等千白將蘇瑾月請來,華老頭已經把蘇瑾月騙到門口,千白門一打開,兩人四目相對,蘇瑾月露出嬌羞神色,再一看,師父早就沒影了。
千白支支吾吾道:“父親想見你一面。”
蘇瑾月也非矯情之人,答應下來。
千白、蘇瑾月一同進屋,兩人向南宮飛羽行禮。
南宮飛羽看著千白和蘇瑾月,笑得合不攏嘴,“若是你娘親見到這一幕該多開心。”
蘇瑾月柔聲道:“待忙完這一陣子,我們就回去探望母親。”
南宮千白緊緊握著蘇瑾月的手,這一刻她已然是自己的未婚妻了。
華老頭看著天幕,心里淡然道:“此女大氣。”
南宮飛羽起身,眼神柔和道:“千白身子骨弱,往后勞煩你多照顧他了。”
千白連忙辯解道:“瑾月乃是神醫,她有自己的事要做,我能照顧好自己。”
不曾想,蘇瑾月卻微微點頭。
千白欣喜若狂,“你不走了?”
蘇瑾月又點頭。
朱子柒夜訪錢玥,錢玥與蘇雨墨、蘇暢同住,朱子柒便以女主人身份盡地主之誼了,還帶著說媒的目的,畢竟蔣言好歹喊自己一聲嫂子,總不能讓他總是單相思。
至于這一夜,朱子柒和錢玥說了什么,無人得知。
青青遠道而來,便和管彤混得熟絡,兩人沿著紅河谷小道,做著彼此都喜歡的事,巡山。
最終,忙活大半夜,東方漸白,疲憊不堪的徐天然遠遠看見朱子柒,身形一閃,猛撲過去,將她摟在懷里。
朱子柒冷冷道:“你看起來哪里像膽小鬼了。”
尤其是徐天然的一雙手早就不安分地游走。
徐天然一聽,剛想要解釋,不曾想,朱子柒嫣然一笑,在第一縷陽光照射大地之時,深深親吻徐天然的唇。
所有的思念盡在一吻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