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月禁地。
一個深幽的銀白坑洞底部,身形高大的華昕,長發隨意地披散著。
他背倚巨巖,臉龐如身后的巖石般冷硬,裸露在外的小臂,青筋暴起,如有一條條猙獰青蛇盤踞其中,隨時準備著擇人而噬。
身為阮冷菱的后人,他精通古荒宗的煉體秘術,而誕生于天外的他,早就有別于浩漭的人族新生兒。
他們,生下來的體魄,便堪比妖族的幼獸,氣血磅礴,生命力旺盛。
也是因為如此,神魂宗的新一代修行者,各個著重血肉的打熬淬磨。
而浩漭的人族大修,除了極個別古荒宗,煞魔宗般的修士,其余人一心想要盡快突破境界,不愿在肉身的凝煉上浪費時間。
因為,浩漭的人族,天生體魄孱弱,這是亙古以來的劣勢。
在自己的劣勢上,去浸沒太多光陰,明顯得不償失。
不如盡快越過蘊靈境和破玄境,好在入微境以后,著重魂念和靈力的契合。
靈力和魂魄,才是人族強盛的根本,也是人族的優勢所在。
陽神,更是靈力和魂力的精純結晶。
然而,到了華昕這一代,很多事情都變了。
因他們誕生起,人族的最大劣勢就被解決了,所以他們和妖族的幼獸,和異族的強者一樣,天生血肉強健,神魂宗將人族的短板縫補了起來。
華昕,就是這樣的代表人物。
一道身穿月白色華美裙裝,裙角拖曳在地的女子,飄然落入坑洞底部。
她容貌清美,渾身透出一種貴不可言的氣質,眼眸深處仿佛有水霧繚繞,使得和她對視的人,覺得她飄渺如仙靈。
同為新生代的她,和華昕一樣氣血磅礴,連撥弄發絲的動作,仿佛都充滿力量。
“虞淵沒過來?”
一看到是她,華昕慢吞吞站了起來,“胡彩云被我驅逐,嚴先生帶著她離開時,我清晰地感應到了。那個虞淵,應該已經知道我做過什么了,斬龍臺在手,又有嚴先生在,他能瞬間來此的。”
蔣妙潔抿著嘴,輕笑著搖了搖頭,“華昕,你急躁了一點。”
“換了是你,你也會急。”
華昕一跺腳,這個地底的深坑,不論是地底,還是周邊巖壁,突現無數的裂紋,“我剛剛有點感悟,才洞徹一點堅韌精妙,那塊斬龍臺就瞬間消失了。你站著的地方,還憑空多出一條空間縫隙。”
“你可知道,那條空間縫隙稍稍偏移一些,靜悟中的我,都可能被劃傷。”
華昕怒不可遏。
“劃傷?”
蔣妙潔的笑容,很值得玩味,“華昕啊華昕,我知道你的不凡,知道你處于什么戰力水平。可你難道沒弄明白,那條突然裂開的空間縫隙,出自遠古時代的時空之龍!?”
“那條空間縫隙,如果當真是在你靜坐之地出現,呵呵。”
“我們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她在抵達前,就知道無垠星空中,造就出最璀璨文明的浩漭,有多么的強大和不可思議,也對遠古時代的龍族有著深刻的認識。
時空之龍,曾經是所有天外異族的噩夢,連大魔神貝爾坦斯都煩不勝煩。
整個虛空靈魅一族,傾盡了族群的所有力量圍剿他,也沒真正討到便宜,反而被他抽冷子,暗算了不少高階族人。
華昕還在尋找突破自在境的契機,即便軀體和陽神淬煉的再堅固,又怎么可能擋得住時空之龍撕裂的空間縫隙?
“你有意思嗎?”華昕搖晃著脖頸,又活動起了胳膊,“怎么?你是閑的發慌,想和我斗一場?”
“省省吧,你沒趁手的器物可用,壓根不是我的對手。”蔣妙潔嗤笑一聲,“斬龍臺,你恐怕是沒指望了,我勸你去一趟器宗,或
者找商會問問看吧。我們回來,本來就是要尋找,能夠和我們大道契合的異寶。”
“斬龍臺,煞魔鼎,妖刀血獄!”華昕暗暗咬牙,“這三樣器物,任何一樣,我都能動用!既然他虞淵不敢來見我,那我就去找他!”
華昕一飛沖天。
“魯莽的家伙。”
蔣妙潔顯得有些無奈,感知到華昕,直奔空間傳送陣的方位而去時,她忽然扭頭,笑顏如花地躬身道:“見過天藏前輩。”
化形為人的天藏,微笑著點了點頭,“你知道嗎?最初的時候,太始也是答應,讓我去參悟斬龍臺的。”
“你都沒收獲?”蔣妙潔驚訝道。
“神物,自己是有靈性的。”天藏意有所指,“它會自行挑選合適的人。不是你煉化了,你參悟了一點東西,就能擁有它。煞魔鼎如此,藍魔之淚如此,斬龍臺更是如此。”
“那虞淵,究竟是怎么的一個人?煞魔鼎不說,斬龍臺,還有擎天之劍,為何紛紛選中他?”修煉太素神王遺留傳承大道的蔣妙潔,常年在星空邊界出沒,接觸的異族較多,對浩漭人族的新生代沒太多了解。
她來的途中,聽的最多的就是虞淵,好奇心越來越濃郁了。
驅逐胡彩云之事,她也插了一腳,倒不是想幫華昕,而是打算通過此事,讓虞淵速來隕月禁地。
她想見一見,滿足一下她的好奇心。
“也或許,是虞淵在挑選神器。”
天藏嘿嘿一笑,知道虞淵真實身份的他,本想再賣弄兩句,突然感受到一股悸動,他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還請諒解一下,你知道的,我也是身不由己。”
他沖著一個方向點頭哈腰。
恐絕之地,白銀般的寬闊巖洞內。
手握“飼鬼圖”的幽瑀,眉頭微皺,不悅地冷哼一聲。
巖洞中,除鬼巫宗的袁青璽和瀲滟以外,羅玥,初靈,和千劫鬼王,此刻全部出席,散落在各方。
初靈已知自己的真實身份,羅玥也明白了,她也是被袁青璽早早選中的一員。
至于本為妖殿蜂后的千劫,自然也是乖乖認命,承認了幽瑀的至尊身份,表示依舊效忠。
眼前,就只差一個天藏鬼王。
“主人,天藏那邊……是不是就不要勉強了?他效忠的既然是太始,您強行召喚他,他也難做啊。”袁青璽輕聲道。
瀲滟點了點頭。
羅玥、初靈和千劫三大鬼王默不作聲。
“他是在恐絕之地成就的鬼王,他應該效忠和聽命的,本就應該是我,而非太始。”幽瑀神色冰冷,一只手緩緩往下伸展,仿佛穿透了大地九幽,直達和天藏對應的那條陰間冥河。
他似乎輕輕地,攥住了那條陰間冥河,握住了天藏的喉嚨。
“要么,你現在就過來。要么,我便剝奪你的鬼王權柄!”
這番話說的強硬至極。
袁青璽和瀲滟兩位鬼巫宗的老祖,都為之震驚,想的是天藏已宣誓效忠太始,已經是神魂宗的人了,幽瑀為何還要咄咄逼人。
逼天藏過來,不是得罪太始,得罪神魂宗嗎?
“我沒聽到神魂宗那邊,給出明確的答復。太始在閉關,外界的幾個新晉神王,似乎不清楚我幽瑀,我所執掌的鬼巫宗,代表著什么。”
幽瑀深入地下的那只手緩緩發力。
天藏一聲慘叫,魂魄仿佛被撕裂,根本由不得他愿意還是不愿意,竟直接被幽瑀扯著靈魂,從隕月禁地一把拽了過來。
天藏現身的剎那,兩手拇指抵著太陽穴,低低嘶嘯。
“天藏!”
千劫,還有羅玥和初靈,神色巨震。
“既然占了一條陰間冥河,該出力
的時候,就給我出力。”
幽瑀冷冷看了他一眼,手中握著的另外一幅神秘圖卷,朝著天藏一揮,便將天藏拉扯進去。
然后,則是千劫,還有羅玥,再加上初靈。
四大鬼王入內,幽瑀再次將畫卷握住,吸了一口陰能寒氣,對袁青璽和瀲滟說道,“玄漓的靈魂未滅,存在于這個時代。只是飼鬼圖內的,他所遺留的痕跡,我翻遍了此刻的浩漭,也沒找到能對上號的。”
瀲滟魂體微震,“你的意思是?”
袁青璽接話:“他不在浩漭?”
“嗯,該是在天外征戰。我需要聚攏他們四個的力量,將幾條陰間冥河,從浩漭延伸向外部星河,才能找到玄漓的轉世。”
幽瑀解釋了一番,便握著裹著四大鬼王的圖卷,沉落向陰脈源頭。
“不論他是誰,此刻在什么星空,我都會點燃他的靈魂印記,讓他醒過來。”
深黯星域,一顆暗紅的星辰,有一座恢弘的石堡。
紅色花崗巖般的大地,布滿了眾多通往地底的洞穴,這個星辰被血魔族劃歸給了地穴族和火蜥族。
地穴族和火蜥族的族人,常年生活在地底,他們需要挖掘出寶石,和許多特殊的金鐵,向血魔族持續進貢。
“那惡魔怎么一直都在啊。”
“哎,他就是大魔神的眼睛。他在這里,就是大魔神在啊。”
幾個火蜥族的族人,從地下洞穴出來,將最近數月的收成,一籮筐一籮筐地擺在特定的位置后,以敬畏和恐懼的眼神,看著石堡上一道血色身影。
那是一個人。
一個,被大魔神格雷克煉化為血奴的人。
他是曹逸。
他是玄天宗的少年奇才,在血神教的安岕山,試圖以他荼毒玄天宗時,反被他暗中襲殺相融,且以此通曉了血神教的秘術。
此事,他做的天衣無縫,他還因虞淵在隕月禁地的幫助,得以重返血神教。
他回歸血神教后,幫血神教梳理了教義,修正了慘無人道的法決,令血神教漸漸得到魔宮、妖殿的認同。
若非關鍵時候,他因虞淵暴露了身份,他本有希望除掉安文,變為血神教教主。
在天外,也是他重創了安梓晴,令安梓晴差點死亡。
同樣是他,和虞淵和陳青凰搶奪大魔神格雷克的所藏,想要謀劃泰坦棘龍的幼獸,還因為第三塊血色結晶去了源血大陸。
源血大陸時,他在奪舍大魔神格雷克的途中,因陽脈源頭功虧一簣。
因此,淪為了格雷克的血奴。
枯坐在石堡之巔,不知多少年頭,化身為格雷克一只眼睛的他,盯著地穴族和火蜥族只是幌子。
此星辰,在深黯星域的邊沿,正朝著遲勛界的方位。
而遲勛界,有浩漭打造出來的“星河渡口”。
他真正要看的,就是遲勛界那邊,有沒有浩漭的人族修行者,和妖殿的大軍,突然再次涌進來。
他渾濁的血色眼瞳,空洞,木然,沒焦點和智慧之光。
這樣的他,本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本就是一具血傀儡,沒自己的思想。
可突然間,他那空洞麻木的眼瞳深處,現出一點幽白之火。
小小火苗凝成之后,似被外來的神秘力量助漲著,迅速地衍變,化作了一條纖細的,陰寒氣息濃郁的小溪河。
此溪河一成,瞬間隱沒在了他的主魂,如點燃了什么印記。
智慧的光輝,如淅淅瀝瀝地雨滴,從他的主魂內蓬蓬灑落,澆灌在識海,喚醒了他那塵封數萬年的記憶。
“原來,我再生的意義,就是幫它斬掉血神教。斬掉,陽脈伸向浩漭的觸手!”
玄漓得以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