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小菜這一生,其實只見過元青舟三次。
第一次,那年她16歲,就因為家里賣花圈紙人,她被霸凌了。
那群人總說她身上有股死人的味道,叫她們覺得惡心。
九月的午后黃昏,本是迎著落日余暉飛奔回家的時間,她卻被三個女生堵在廁所里。
膽小懦弱的她連反抗都不敢,被她們用水果刀割開了校服,割斷了頭發,被推到墻角,在刺耳的笑聲中承受著閃光燈的洗禮。
就在這時,身上校服沾滿油污的元青舟,提著一把扳手出現在廁所門口,她白皙漂亮的臉上也沾著黑色的油污,一雙黑亮的眼睛讓她整個人都有一種飛揚的神采。
那雙漂亮到能讓人妒忌的眼睛落在瑟縮在角落的安小菜身上時,讓她壓抑的屈辱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那三個女生扭頭看過去,兇巴巴的讓元青舟滾。
而元青舟非但沒有理會那幾個女人,反而不緊不慢的走進來,把扳手放在洗手臺上,拉開校服的拉鏈。
領頭的女生罵罵咧咧的走過去,用手里的水果刀對著元青舟,結果手被元青舟一把拉住。
安小菜根本都沒看清發生了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只聽到幾聲慘叫和悶響,兩個女生已經倒地蜷縮,哀嚎不起。
那個領頭的則被元青舟按在墻上,水果刀握在元青舟手里,刀尖就抵著她的眼球。
她瞳孔緊縮到極致,連眨眼都不敢。
那是安小菜第一次看到一個人被嚇到尿褲子是什么樣。
元青舟殺氣滿滿的盯著那個領頭的女生看了三秒,然后松開癱軟的她,丟下水果刀,脫下校服甩給安小菜。
“第一次被欺負的時候,你就應該玩命反抗,知道嗎?”
元青舟淡漠著一張臉,丟下這句話后去洗手臺洗干凈她的扳手和臉上的油墨,然后離開。
期間,再沒有看過安小菜一眼。
安小菜第一次記住了元青舟這個名字,就像被一束光照亮了心底的黑暗,強烈的想要去追逐那道光。
可是命運沒有給她機會,就在那天,她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家時。
末日,就那么毫無征兆的爆發了。
洶涌的霧潮,猙獰的怪物,恐怖的魘靈,根本不給人任何反應的機會,就那么突然的出現。
爸爸和姥姥將她藏在家里那個布滿符箓的地窖中,沒用又懦弱的她只能躲在那里瑟瑟發抖,聽著外面那仿佛永遠不會停止的恐怖聲音。
等到外面終于平靜下來之后,她抱著姥姥留給她的盒子走出地窖,看到大地一片刺目的鮮紅,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留著被烈火和鮮血洗禮的痕跡,龐大的蛛網蟲巢覆蓋在上面,讓她仿佛落入恐怖巨怪國度的小矮人。
天空一片灰暗,一直漂浮著不知名的灰燼,壓抑而窒息,到處都是扭曲畸變的殘骸,還有冷不丁會跳出來襲擊人的怪物。
安小菜在看到自家院落里那大片大片的血跡時就已經知道,從此這世上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姥姥留下的盒子里還有能夠防身的紙人以及秘術,那是她活下去的全部希望。
她開始一個人在城市的廢墟中流浪,像地道里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搜尋食物。
她遇見過別的幸存者,也差點被人欺負,但是那一刻她想起元青舟對她說的話,在絕望的壓力下,她第一次豁出去性命的反抗。
結果,之前還兇狠的惡人,居然也會被她嚇到尿褲子,哭著求饒。
那是安小菜第一次殺人,沒有過多的情緒,只是覺得很惡心。
之后,她離開了那群幸存者,開始了一個人的流浪之旅。
一年,兩年,三年……她幾乎走遍了整個蒼武聯邦,在一次次的危難中知道了自己皮俑之身的秘密。
紙人秘術她用得越發熟練,曾經的膽小和懦弱已經不在,歷經苦難的安小菜逐漸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面的少女。
只是還不夠,距離她追尋的那道光,還差得很遠很遠。
她之所以一個人上路,之所以不斷前進,就是為了追尋元青舟的腳步。
她每到一地,總能聽到關于元青舟的事跡,聽到她如何一人殺光一座監獄的壞人,聽到她如何一個人深入被怪異占據的小鎮,從中帶出一車的物資。
還聽到她被聯邦招募,授予勛章,帶領聯邦的武者一起對抗異靈,重新奪回人類的城池。
安小菜走過每一座被元青舟奪回的城市,聽那些重獲安定的人贊美元青舟的勇猛,為元青舟唱響贊歌。
可是安小菜卻發現,元青舟似乎永遠都是一個人。
即便她身后已經有了許多擁護者和追隨者,她也總是習慣一個人沖在第一線。
終于,異靈入侵的第八個年頭,蒼武聯邦在一個自稱‘天界’的神秘組織的幫助下,奪回了最后一座被異靈占據的城池。
元青舟拒絕了‘天界’的招攬,回到她的家鄉久安城鎮守。
安小菜歡欣鼓舞,決定不再流浪,她要回久安城見元青舟,讓她看看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懦弱小姑娘。
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安小菜跋山涉水,終于看到了久安城那座刻滿符文,高聳入云的城門。
那天夕陽正美,金色的余暉映照著滿目瘡痍的大地,帶來新生的希望。
然后,安小菜第二次看到元青舟。
她一個人坐在城門樓頂,曲著一條腿,披散的黑發在風中飛揚,拄著刀刀,靜靜的看著遠方。
那一輪碩大的紅日正在她背后緩緩落下,金光為她鍍上一層圣潔,如女神臨世,鎮守山河。
安小菜站在城墻之下仰望著她,心潮澎湃。
只是雖然看不清她的表情,可是精神力已經極其強大的她卻感受到了一股深深的孤獨感,就算是烈日的炙熱,也無法帶給她任何暖意。
想到元青舟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親人,安小菜也想起了姥姥和爸爸,對元青舟的孤獨感同身受。
安小菜沒有打擾元青舟,決定先回自己家的舊址看一看。
在外面流浪了十年,也該回去拜祭爸爸和姥姥,告訴他們自己找到了那束光,決定結束流浪的生活,在這里定居了。
安小菜怎么也沒想到,她才剛剛進城,洶涌的霧潮就在夜里襲來。
那一刻她甚至懷疑自己是個災星,天生帶著厄運。
這次的霧潮前所未有的洶涌,元青舟帶人守在第一線,可元青舟只有一個,其他人并不像她那樣勇猛無敵。
怪異那山岳般龐大的身軀一腳就踏碎了久安城一角,三處城門被攻破,異靈又一次踏進了人類才剛剛重建的家園開始屠戮。
恐慌彌漫,絕望降臨。
即便元青舟告訴他們援軍馬上就會到來,久安城的居民還是決定逃出城去。
城內大亂,安小菜無法接近元青舟,只好先跟著逃命的人出城。
而就在安小菜脫離逃亡大部隊繞道城門的路上,她驚險的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根本沒有援軍,久安城已經被放棄!
知道這個消息的安小菜瘋了一般尋找元青舟,想要告訴她不要再抵抗,保住性命要緊。
可是消息還沒傳到,她就陷入了怪異和魘靈的包圍。
這次霧潮是安小菜這十年來從未見過的強悍,她拼盡最后的底牌還是難以抵抗,被一只王魘抓住。
可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一抹驚世刀光劈開吞噬她靈魂的王魘。
從王魘裂開的身體之間,安小菜第三次見到了元青舟。
她單手提著布滿裂口的刀,左臂已經不在,身上布滿鮮血和碎肉,就連那頭黑發也被鮮血浸濕貼在臉頰上。
“安小菜?”
元青舟第一次叫出了安小菜的名字,那一刻,安小菜激動捂嘴,忍不住的啜泣。
原來她記得自己,十年奔波掙扎,到這一刻全都變得值得!
沒有時間給她們寒暄敘舊,在叫出她名字的那一刻,元青舟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然從口袋里取出一塊沾血的人皮丟到她身上。
“這是三陽真火咒,記住然后毀掉,跟我走。”
沒有任何解釋和遲疑,元青舟拉起她,殺到一條巷子中。
巷子外滿是猙獰畸變的怪異,爭先恐后的擠進來。
還有遠處那高樓般龐大的黑影也一步步的靠近,包圍。
安小菜被元青舟一把推進下水道。
“走,用力活下去!”
好像卸下了一身重擔,安小菜第一次看到元青舟那光彩奪目的笑容,也感受到了那笑容背后的決然。
“不,別走!”
元青舟消失在地道口,外面傳來怪異和魘靈凄厲的嘶鳴聲。
安小菜捏著那塊人皮,淚流滿面。
聽著廝殺的聲音越來越少,開始有魘靈沖進地道,安小菜咬住嘴唇抹掉眼淚,轉頭沖向地道深處,帶著元青舟給她的人皮,去完成元青舟交代的事情。
用力,用盡全力的活下去,帶著她那一份!
可她還是失敗了。
久安城外的荒野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地洞,布下紙人和符箓防御之后。
安小菜才剛打開那塊人皮,還沒來得及看上一眼,她的雙腳就開始燃燒。
那火焰非同尋常,任她怎么努力都無法撲滅,并且感覺到了來自靈魂的劇痛。
找不到任何敵人的蹤跡,安小菜就這么莫名其妙的被襲擊了。
絕望來臨的時候,她捏著手里的人皮,能做的就只有以靈魂為燃料,徹底毀掉這塊人皮。
也算是,完成了元青舟一半的囑托。
人皮燃燒殆盡,黑暗終于降臨。
安小菜感覺自己在不斷下沉,她忽然有點開心。
這樣也好,如果人死了還有另一個世界的話,她還可以繼續去追逐她的光。
安小菜逐漸喪失意識,就那么沉啊沉啊,不知道沉了多久,直到耳邊傳來‘咚‘的一聲響。
安小菜瞬間被驚醒,一下子跳起來環視左右準備戰斗,可是當她的眼睛適應周圍強光的時候,第一眼竟然看到了元青舟。
“元青舟,你怎么在這?你不是……”
余光掃到久遠記憶中的教室,看到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容,安小菜震驚,不解,疑惑……
最后,全都化作濃濃的慶幸,是夢也罷,是重生也好,可以再見到她的光,何其有幸!
“大佬……”
安小菜淚如泉涌,義無反顧的撲向她的光。
此生,誓死追隨!
但是還未碰到元青舟分毫,她就被一拳打倒在地。
劇烈的疼痛感襲來,安小菜在昏迷之前癡癡的笑了。
會疼,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