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王父子惡行,必須昭告天下,否則難以撫慰亡者,難以激勵生者,但此舉也會傷害楚皇后聲名。”
“為了不讓楚皇后有損,請太傅將中山王與你結交的舊事也昭告天下,揭示中山王父子的狠毒,也證明楚皇后的英勇果斷。”
如果他不站出來,就是他讓皇后聲名有損了嗎?
鄧弈冷嘲:“謝燕芳,你少扯這么多,你要把楚嵐的舊事翻出來說,是你威脅到楚昭的聲名,扯上我做什么?你要欺負那女孩兒自去,但我可沒那么好欺負。”
欺負啊,謝燕芳點點頭,輕嘆一聲:“是,這樣做是我在欺負她,為了避免給她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我只能來欺負你。”
鄧弈看著謝燕芳,覺得很好笑:“你這樣的人,楚小姐是該恨你呢還是感謝你?”
謝燕芳微微一笑,道:“有我這樣的人,楚小姐會很感謝太傅你。”
說罷轉身而去。
鄧弈靠著椅背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回避在角落里的小吏上前,低聲道:“太傅,真要指證中山王謀逆之罪了?”
“此戰不可避免了。”鄧弈說,“民眾傷亡慘重的罪孽只能中山王父子承擔。”
“那就讓楚嵐一個人就行了,本來就是他干的。”小吏道,“就是皇后在,此時此刻也只能大義滅親。”
那女孩兒此時此刻在這里的話,會將自己伯父推出來嗎?鄧弈想了想,覺得會,又覺得不會,這個女孩兒有些猜不透。
“您可別聽謝燕芳的,不能出面。”小吏急道,“皇后聲名有損了,不過是關在宮廷里養起來,您要是被人揪住這舊事,將來翻出來就能斷了前程。”
將來,指的是皇帝長大,親征以后,太傅不再監國,沒有了玉璽,君要臣死,臣能如何?
“謝燕芳真夠無恥的,這是要一箭雙雕,從此后,只有他們謝氏清清白白。”
這個道理鄧弈當然知道,但——
“相比于其他人,楚小姐當皇后,對我有百利無一害。”鄧弈說,“我必須維護她,我們兩個就算有污名,但只要我們都在,兩人齊心,他謝氏就別想過好日子。”
如果他舍棄楚昭不顧,那才是被謝氏一箭雙雕。
那女孩兒先前就說過了,她很大方,她是能拿出所有回報的人。
如今的她,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只能請一頓飯的女孩兒了,她父親雖然不在了,她自己也拿下了邊軍,有戰功,威名也傳遍天下。
他將先前拿出來的那封信拆開。
蕭珣的確也給他寫信了,信很簡單,只一句話。
“太傅,開門否?”
鄧弈都有些記不清蕭珣長什么樣了,但這一句話就能勾勒出一個高高在上宗室子弟的模樣。
這宗室子弟看起來彬彬有禮溫潤和氣,但實際上世人皆不入他們的眼。
鄧弈手一揚,信扔進火盆里,騰騰化為灰燼。
“要我開門。”他說,“先前你不配,現在依舊不配。”
他看向小吏。
“安排一下,今晚我去見見楚嵐。”
小吏應聲是。
夜幕降臨的時候,齊樂云睡不著,父親今天說的話奇奇怪怪,問又不肯說,只催著說立刻搬走,家里人收拾行李收拾到了半夜,叮叮當當吵得沒法睡。
什么叫大家都沒事,皇后有事?
是說楚昭會帶兵來援助京城,打仗有危險嗎?
楚昭不會有危險的,她連西涼人都敢打。
不過的確好辛苦,西涼人要打,中山王也要打,這大概就是皇后的職責,齊樂云又同情,不過緩解了擔心,迷迷糊糊要睡去,剛閉上眼,外邊又傳來嘈雜,似乎有很多人闖進來。
有人在喊,有人在驚叫,有人在哭,火光跳躍。
齊樂云一瞬間想到那時的皇子亂。
難道,又——
現在也沒有其他的皇子了。
中山王打進來了?
齊樂云急急爬起來,還沒喊人,就聽婢女們驚叫,腳步雜亂有一群人沖進來。
這是一群黑甲衛士,手中握著兵器。
齊樂云也嚇得大叫一聲。
這些黑甲衛士進門后倒也不殺人,只是四散翻找,箱子柜子都被倒出來,不過散落一地得錢財珠寶他們并不理會,很快退回對門口站著得官吏搖頭“沒有。”
齊母抱著齊樂云,齊父對這官吏再三道:“真沒有,雖然住在這里,但從沒跟那邊有來往,真是不知道啊。”
到底找什么?齊樂云驚慌又不解。
“你今天見過楚棠?”那官吏看向齊樂云,問,“她有沒有說去哪里?”
楚棠?是在找楚棠?齊樂云怔怔,齊母急催促:“快說,不要隱瞞,出大事了。”
“見過啊,一起出去玩,然后和她一起回來,她就回家了啊,我還是親眼看著她進門的。”齊樂云說,又忍不住問,“她怎么了?”
官吏沒有回答她,大概知道問不出什么,轉身走了,黑甲衛們也呼啦啦都離開了。
齊樂云看著滿地狼藉驚恐的家人,急問:“到底出什么事了?京城被攻陷了嗎?”
這些人是來抓皇后家人的?
齊父神情復雜,說:“京城還沒攻陷,楚棠一家人都不見了。”
不見了?齊樂云驚訝又不解:“不見了是什么意思?”
齊母擰她胳膊:“傻兒,是一家人都跑了!”
“四鄰毫無察覺,楚嵐夫婦從不出門,一直養病,楚棠今天還跟女孩兒們出門游玩。”官吏對鄧弈回稟。
沒有任何異樣。
鄧弈站在大殿內,夜色正在褪去,光影昏昏,他忽地笑了。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他說,“我們念頭剛起,楚氏就已經跑了。”
官吏有些惱火:“大人,她們一定是藏在某個世家那里,這時候他們不會跑出去的。”
外邊都要打起來了,身為皇后族人,跑出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鄧弈點點頭,道:“去,一家一戶搜,不用掩飾,告訴大家,楚氏做賊心虛,畏罪潛逃,誰要是包庇他們,同黨論罪。”
人跑了,罪跑不了。
官吏應聲是,轉身大步而去。
鄧弈站在殿內沉默,楚嵐一家怎么跑的這么及時?自從楚昭不在,楚嵐一家就跟宮廷隔絕,哪里得來的消息?
審時度勢這么厲害嗎?楚嵐一家可沒有這樣的人。
該不會是楚昭告訴他們的吧?
鄧弈冒出一個念頭。
但先有中山王截斷消息,又有朝廷刻意隱瞞消息,她怎么知道?又怎么把消息送進來?
不管怎樣,謝三公子的籌劃瞬時就被打亂了,鄧弈忽的笑了,喚人。
“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謝三公子。”
不用鄧弈說,謝燕芳已經知道了。
“怎么就跑了?”杜七驚訝又憤怒,“做賊心虛嗎?”
謝燕芳不驚不怒,笑了笑道:“楚嵐一家的確是一直做賊心虛。”
其實他們跑了,謝燕芳不覺得奇怪。
“奇怪的是,有人肯幫她們逃走,肯將她們收留藏起來。”
蔡伯進來了,拿著一張紙上,說:“昨天有五家人出城,有說是去鄉下祖宅,有說去游玩,有車有馬,這是名單。”
謝燕芳接過看,道:“還都是名門望族,按理說這些人家看都不會正眼看楚嵐一家。”
“因為楚昭是皇后。”杜七說。
謝燕芳搖搖頭:“也不僅僅是因為皇后這個身份。”
歷來當皇后的人很多,后族也各有煊赫,但對于世家大族來說,并不一定必須討好畏懼。
更何況楚氏門庭單薄。
他們肯伸手相助,是因為楚昭這個人。
這個女孩兒先前奪來皇后之位,如今也奪來了人心。
謝燕芳垂目。
“查是哪一家,我親自去拜訪。”
馬車里搖搖晃晃,木板縫隙從昏暗一片到透出光亮,不知道又晃了多久,終于停下來。
木板一塊塊被卸去,一個女孩兒的面容也呈現在眼前。
她敲了敲車板,看著躺在其內的一家三口。
“阿棠,出來吧。”
楚棠最先起身爬出來,這是一輛寬大的運貨馬車,夾層上擺著的家具物什都被卸下來。
“阿江謝謝你。”楚棠施禮。
周江道:“別客氣,也不用謝我,我祖父不同意我也幫不了你。”
楚棠扶著楚嵐和蔣氏出來,楚嵐似是許久未見日光和人很不適應,用袖子遮住頭臉。
說話間又有幾輛車馬駛進來,車廂里鉆出來老老少少,熱熱鬧鬧地站在楚棠一家人身后。
看到這些人,周江有些無奈。
“阿棠,我都不知道你原來這么仗義。”她說,“自己跑也不忘帶上家里的仆從。”
還帶了這么多,足足有二十人,上到老仆婦,下到十歲的小廝。
楚棠輕嘆:“我怎能自顧離去,留下他們代罪。”
周江心想,留下仆從們也不會代罪啊,最多抓起來關起來等候發賣——不過是換個主人罷了。
不過她做事從不多問。
“你們快去歇息,有最新的消息我會告訴你們,這是我祖母的私產,我家里人知道的也不多。”
楚棠再次道謝,和蔣氏攙扶著楚嵐在仆從的擁護下向后而去。
“阿棠,多虧你跟這些小姐們交好,才能讓她們幫我們。”蔣氏說,伸手擦淚,猶自驚魂未定。
其實女兒說的話她都還不太明白,不過也大概明白了,總之是享受不了皇后的威風,反而要受牽連。
“我早就知道要受你二叔他們一家的累害。”
楚棠聽著母親的話,想著這一次,的確不止是周江一家幫忙,為了迷惑視線,這一天好幾個人家都車馬出城。
但能說動這些人家幫忙,可不是因為她跟這些家的小姐們交好——當然,她楚棠也是有功勞的。
至少她早有準備,家里的行李早就收拾好了,所以才能接到消息立刻就走。
雖然早有準備,但小兔半夜把她叫醒,遞過來紙條,打開看到楚昭寫的內容“中山王殺來,朝廷會翻出舊賬罪證,危險。”她嚇得差點暈過去。
楚棠伸手按著心口。
現在還噗通亂跳。
危險來得也太快了。
該怎么辦?
還好楚昭的信上寫了幾個世家的名字,讓她立刻去求相助,躲起來,這張便條上,簽著楚昭的名字,蓋上了皇后鳳印。
楚棠當夜就讓小兔帶著她翻出門,按照楚昭寫的名字讓小兔翻進這些人家門,把當家人從睡夢中喊起來。
這些當家人雖然年紀都不小了,但并沒有嚇暈過去,看到便條,也都不問舊賬罪證是什么事,沉思一刻就答應了。
楚棠再次按了按心口,那一夜她坐在那些老太爺老夫人的房間里,比被叫醒的人還心驚肉跳。
雖然這些也是她常游走拜訪過的人家,但那都是跟女孩兒們一起玩,除了在皇后宴席上見過一次,其他時候并沒有來往。
她知道,那一刻坐在這些老太爺老夫人面前的,不是她,而是楚昭。
楚昭人雖然不在,但依舊能站到這些世家面前。
還能請到他們的幫助。
楚棠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安撫父親母親:“現在不要多說了,先安穩躲起來。”
在房間安置了父親母親,又讓仆從們看好,楚棠走出來喚小兔。
小兔蹲在墻頭上向遠處張望,聞言跳下來。
“你給她送出消息說我們已經躲起來了嗎?”楚棠低聲問,“她再寫信來了嗎?有什么新消息嗎?”
小兔道:“我們出城的時候就送出去了。”又道,“小曼姐那邊沒新消息,不過有其他新消息。”
楚棠問:“什么?”
小兔興奮說:“打起來了,那個中山王世子砍掉了朝廷三個官的頭。”
與此同時,謝燕芳也接到了這個消息,就在和周老太爺對弈的時候。
當杜七從身邊低語站開后,謝燕芳也立刻告訴了周老太爺。
“這就叫圖窮匕見。”周老太爺說,落下一個棋子。
謝燕芳搖頭:“他的意圖早已經人人皆知了,現在這是,將軍。”
隨著說話落下棋子。
周老太爺忙看棋盤,神情著惱:“你小子圍棋比不過我,象棋倒是藏著一手。”
謝燕芳笑道:“其實我圍棋也還可以,拼盡全力,也能贏老太爺你,只不過現在,心有所系,做事也不敢再冒險,我如今能拼盡全力就是想要我姐姐留下的,親眼目睹自己父母慘死,一夜之間懵懂從頑童變成大夏帝王的孩子,穩穩長成,邪祟難侵。”
他說罷抬手一禮。
“中山王父子曾將刀落在了蕭羽的脖子上,楚嵐便是見證,請老太爺助陛下,對世人揭示真相。”
周老太爺看著他,起身還禮。
“謝打人。”他說,“我與你一樣,堅信陛下大難不死,邪祟難侵,中山王父子的狼子野心,世人也早已經看清楚了。”
不待謝燕芳再說話,他上前一步,將棋盤重重一拍。
“至于楚嵐此賊,待抓住中山王父子,他死罪難逃。”
所以,沒有抓住中山王父子之前,楚嵐此賊他是不會交出來了,謝燕芳看著周老太爺,花廳門外腳步雜亂,一群群黑甲衛聚集來。
為首的兵士道:“都搜過了,沒有。”
謝燕芳對周老太爺道:“多有得罪,那我們再去找找您家其他地方。”
周老太爺和氣一笑:“謝大人自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