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弈走進來時,看到這一幕。
楚昭和蕭羽在互相端詳衣袍,宮女內侍擠滿,手里捧著各種珠寶釵花,而在這璀璨炫目中,穿著官服的謝燕芳認真挑選,或者凝神看,甚至還拿起來在鬢邊比劃一下——
“剛才黃學士來跟我說,陛下今天要提前結束上課,我以為出了什么事,原來陛下是為了見謝大人。”鄧弈說,“陛下的心意本官能理解,但謝大人——”
他看著站在宮女珠寶圍繞中的謝燕芳。
“謝大人久別歸來急匆匆入宮,就是為了帶著陛下娘娘一起裝扮奢靡?”
“本官不能理解。”
謝燕芳拈珠花一笑:“太傅可以理解為經歷了親人的生死,我看破紅塵,決定及時行樂。”
鄧弈沒覺得他的笑話好笑,但還是捧場笑了笑:“這樣話,謝大老爺應該要送你去謝老太爺跟前盡孝。”
謝燕芳也不覺得他說的話冒犯,哈哈一笑。
蕭羽聽不懂太傅和謝燕芳在說什么,但并不會認為他們在笑,就是開心。。
他神情沒有絲毫不安,甚至也帶著笑意,又幾分漠然。
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大多數時候都聽不懂朝堂上官員們說的話,但這無關緊要。
他是皇帝。
他不需要聽懂每個人說的話。
“太傅,你錯怪謝大人了。”楚昭笑道,“不是因為他來,陛下才逃課的。”
她攬著蕭羽的肩頭。
“是本宮要請陛下一起去賞花,而且也是本宮請謝大人幫忙挑選衣服配飾。”
鄧弈道:“娘娘雖然不用上課,但也知道業精于勤荒于嬉這個道理啊。”
楚昭笑:“太傅,就一次,不會荒的。”
“娘娘,秋天你讓他賞月,冬天看燈,兩個月前還去狩獵,這荒的不止一次了吧?”鄧弈皺眉問。
鄧弈雖然不親自教授陛下,但監督皇帝學業,
隨著國朝漸漸安穩,
皇帝也體驗到太傅的嚴厲。
對皇帝嚴厲,
對教授皇帝的學士更嚴厲,這一年,皇帝的老師都被換了一遍。
蕭羽到底是孩子,
面對太傅有些忐忑,太傅不像其他官員們那樣對皇帝敬畏,
太傅曾說過一句,
自己是先帝任命輔佐新帝。
意思就是說,
這個新帝不能奈何他?蕭羽冒出這個念頭,雖然他從未想過要奈何誰。
除了畏懼,
他也不想楚昭被訓斥,換老師沒什么,對這些老師他也沒什么在意,
誰教他都一樣,
太傅高興就好,
但據說——太傅是能廢后的。
“太傅,
是朕——”他要認錯。
話沒說完被楚昭攬在懷里。
“太傅。”楚昭喚道,“一年這么久,
才玩了四五次,太少了,陛下還是個孩子。”
鄧弈道:“皇帝不是孩子。”
“皇帝也是孩子。”楚昭不退讓,
“人一輩子只能當一次孩子,現在不輕松些,
將來可怎么熬。”
鄧弈皺眉:“你這什么歪理。”
謝燕芳看著他們爭論,含笑聽著不說話。
蕭羽倚在楚昭懷里,
聽著兩人爭論,看到太傅皺眉也不再覺得忐忑,
還忍不住噗嗤笑了。
他一笑,楚昭更是笑。
“太傅——”她道,“現在讓他玩,玩夠了,等他長大,讓他玩他都沒興趣,陛下就會是個勤政的皇帝,
太傅放心吧。”
鄧弈不跟她小兒爭辯,只道:“娘娘放心就好。”
楚昭伸手推蕭羽:“太傅同意了,陛下快跟太傅說。”
蕭羽站直身子對鄧弈道:“太傅,待賞花后,
朕會寫一篇賦,以及十張字交給先生們。”
“這就是寓教于樂吧?”楚昭在旁說,“太傅,今天也別悶在殿內了,跟我和陛下一起去賞花宴吧。”
鄧弈道:“多謝娘娘,本官小時候漫山遍野賞花賞夠了,現在沒興趣了。”
這是把她剛才的話還給她了,楚昭哈哈笑,又看謝燕芳:“三公子,你跟我們一起去吧?“
謝燕芳一笑:“我跟鄧大人不一樣,我至今依舊喜歡賞花,回來的路上已經看了一路,就不去打擾陛下和娘娘了。”
楚昭一臉可惜:“謝大人不去,賞花宴少了一道最美的風景。”
謝燕芳失笑,對楚昭一禮,謝過她的調侃。
楚昭和蕭羽去御苑賞花宴,鄧弈和謝燕芳結伴向前朝而去。
半年多沒見,兩人似乎有些陌生。
“謝大人節哀。”鄧弈先開口道。
謝燕芳道謝,又道:“太傅大人辛苦了。”
鄧弈笑了,看著謝燕芳:“謝大人不在朝中也辛苦,家中有事,謝大人還費心河州陳糧案,如果沒有謝大人幫忙,糧商鄭氏不會這么快將賬冊交出來,河州上下官衙中的蛀蟲也沒有這么順利挖出來。”
陳糧案是去年汛災之后牽扯出來的一樁案子,河州一地的賑災糧被替換為陳霉糧,導致數百人沒有死于洪水,卻死在了霉糧引發的病患以及饑餓中。
但這件事卻沒那么好查,當地官府推說為水災潮濕導致糧食發霉,上下勾結掩藏證據,直到河州大族糧商鄭氏迷途知返,拿出歷年跟官府來往的暗帳,才得以讓一切大白天下。
而鄭氏之所以肯松口拿出證據,就是因為謝氏勸說。
民眾不知道這件事,朝廷是知道的,當時謝燕芳急行掩藏身份進河州鄧弈第一時間就知道了。
雖然不知道謝燕芳跟鄭老太爺說了什么,但謝燕芳離開后,鄭老太爺從祖宅里挖出了藏著的賬冊,然后手握賬冊,自盡在朝廷欽差面前。
謝燕芳沒有否認,但也沒有多說,只嘆口氣:“鄭老太爺與我祖父是故交,我祖父以將死之人的身份與他肺腑之言,鄭老太爺也算是醒悟了。”
肺腑之言?恐怕是另有交易吧,鄧弈冷冷一笑。
謝燕芳并沒有與鄧弈多說,此時他們走到前朝,有不少官員正在等候,看到謝燕芳都高興地迎過來。
“大人你回來了。”
“見過陛下和皇后了?快快,部里有很多事等著大人決斷。”
說說笑笑簇擁著謝燕芳離開了。
鄧弈站在殿前目送。
“這個謝燕芳終于回來了。”一個官員說,“真是讓大人背了好大一口黑鍋。”
提到這個另一個官員惱火:“明明是他搶走了賑災的資格,卻散播謠言是避開太傅,做出一副在朝中備受排擠的樣子。”
“還有,謝老太爺死的也太是時候了。”一個官員輕聲說,“我看謝大人在家侍疾并不累,累得是接待持續幾個月吊唁的人吧。”
謝氏在京城無聲無息,至今沒有家中族中長輩來京城,但以皇帝外祖之家得身份盤踞在東陽,沒有眾目睽睽盯著,山高皇帝遠,反而輕松自在。
“他不在朝堂,不影響他的地位,反而在外也趁機籠絡了不少人手。”又一人沉聲說
“沒錯。”最先說話的官員想到什么,“太傅,應該把謝燕芳留下來,問他,河州鄭氏不翼而飛的數萬石糧在哪里?”
鄧弈笑了笑:“問?謝大人不想說,天下誰能問出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