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宮里傳喚時,梁薔有些驚喜又有些忐忑。
雖然恢復了游擊將軍之位,但在京城沒有兵馬給他領,算是賦閑在家。
除了參加那次宮宴,他似乎被遺忘了。
那次宮宴上他也并沒能靠近皇后,他的母親和妹妹也只是在最后跟著其他人對皇后皇帝施禮。
不過,也并沒有多焦急,他在家中借口養傷,偶爾見幾個朋友,大多數都閉門不出。
他知道皇后一定讓人盯著他。
只是可惜沒有人來找他。
或許背后人也一直在他身邊,只是不讓他發現,也在觀察他。
但不管怎么樣他現在是有用的,所以他有耐心等。
現在皇后突然找他,是有發現了嗎?
“娘娘,梁將軍到了。”內侍們向內通傳。
梁薔深吸一口氣收回遐思看向前方,有宮女走出來,打量梁薔一眼,道:“將軍請。”
梁薔認得她,是楚昭的婢女,阿樂,他跟著她走進去,當視線里看到一個鵝黃裙衫女子身影時,梁薔垂下視線。
“梁薔,見過皇后殿下。”他施禮。
“免禮。”楚昭道,“將軍請這邊坐。”
梁薔抬起頭,看到楚昭坐在窗邊,下首擺設置一席。
“謝娘娘恩典。”他沒有絲毫遲疑依言坐下,看著桌桉上擺著一熘酒杯,其內酒水晶瑩剔透。
他收回視線看著楚昭。
“不知娘娘今日傳召有何吩咐?”
楚昭笑了笑:“請梁將軍喝酒。”
白玉酒杯被輕輕晃了晃,晶瑩的酒水在其中蕩漾,謝燕芳將酒放到嘴邊,輕輕嗅了嗅。
“這次味道不錯。”他說,“封起來吧。”
蔡伯坐在對面,將兩壇酒封起來:“再過五年就能喝到公子釀的好酒了。”說罷又有些可惜,“可惜上一次送給了于商一壇,我都沒喝多少。”
杜七從外邊疾步進來:“公子,皇后請梁薔進宮了。”
謝燕芳對蔡伯一笑:“你輸了!我就說皇后能查到。”
蔡伯哪里還在意賭局,皺眉看杜七:“他們查到蓮池樓了?怎么查到的?于商的人都清理干凈了啊。”
杜七道:“碼頭上的人力,于商經常從那邊卸貨裝貨,離京前,于商給他們喝了公子送的酒。”
蔡伯大怒:“這蠢貨蠻子暴殄天物!公子就不該給他酒!他懂個屁!”
謝燕芳哈哈笑:“蔡伯,給他送酒是我這個人該做的事,而他把酒隨手送給碼頭上的人力喝也是他該做的事,沒辦法,我們都各自是這樣的人。”
蔡伯看著他,嗔怪:“你還笑,蓮池樓你贈了那梁薔一杯酒,還讓他知道是你贈送的,現在好了,傻子也能猜到是你了。”
他說著話,眼神漸漸沉下來。
那皇后也就該知道了。
謝燕芳道:“放心,梁薔知道是我,就不會告訴皇后了。”說著微微一笑,“他又不是真心為了皇后娘娘,他不敢也不舍得跟我做對。”
他一手支頤,一手輕輕搖晃酒杯。
只有他才是真心為了她啊。
梁薔將酒杯端起來一飲而盡。
桌桉上擺的一熘酒杯都已經空了,他手里是最后一杯。
放下酒杯,梁薔的眼角微微帶著酒意。
“這些酒怎么樣?”楚昭問。
梁薔道:“口感略有不同,但都是好酒。”
楚昭笑了笑,倚著憑幾翻看一本冊子,說:“這些都是蓮池樓的酒,檔次不同,價格不同。”
梁薔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他當然知道楚昭請他來不是真的喝酒,蓮池樓?
“你進京獲封游擊將軍,你的朋友們為你在蓮池樓擺宴。”楚昭說,指了指桌桉上,“不知道你喝的是哪一種酒?”
蓮池樓的酒有什么問題?讓她這么在意?梁薔想了想,道:“時間太久了,我記不清,我心思也不在喝酒上,也沒在意,應該是最貴的。”
那些朋友們對他的心意并一定是真的,但要拉攏他的心意是真的,所以一定會準備最好最貴的酒水。
楚昭點點頭,這一點也不意外,除非特別愛酒的人才會關注。
“皇后殿下,這酒有什么問題?”梁薔問道,又攥了攥手,“我知道,我沒資格問太多,只回答就好,我只是想或許被提醒能想起更多。”
楚昭喚:“丁大錘。”
旁邊的屋子里便走進來兩人。
梁薔看見是穿著蟒紋袍拱衛司的人,其中一人手里拿著一幅畫。
“梁薔。”楚昭道,“你見過這個人沒有?”
梁薔看著畫像,搖搖頭:“不認識,沒見過。”忍不住問,“他是什么人?”
楚昭道:“他是于商,鐘將軍遇難的時候,他在西涼境內,看到官兵就服毒自盡了。”
梁薔明白了,也就是說這是跟西涼的奸細。
“那一晚你在蓮池樓的時候,于商也在。”楚昭說。
所以,那一晚,那個背后人就在蓮池樓?
梁薔震驚,不由站起來,走近一步,更仔細地看這張畫像,但最終也只能搖頭:“我那晚沒見過他,我那晚其實幾乎沒有出包廂,也沒心思在宴請上,心不在焉,沒有注意到都有什么人。”
楚昭道:“你有沒有見他這個人,其實也不重要。”
不重要?梁薔轉頭看楚昭,神情不解。
楚昭看著他:“你那一晚喝了很多酒,有沒有喝到不在這幾種酒之內的酒?”
不在這其中?梁薔視線又去看桌桉上擺著的酒杯。
他已經說過了,哪里記得這些酒有什么不同,都一樣——念頭剛閃過,他的身形一僵,眼神一頓,不對,有不一樣的。
耳邊也傳來楚昭繼續說話的聲音。
“——于商那晚從蓮池樓得到了贈酒,據說是仙人釀,美味無比。”
贈酒!
仙人釀!
美味無比!
梁薔覺得似乎有一道雷落下,將他噼成了兩半,他的心跳了出來,而眼前也宛如有窗被推開了,一個青衣公子對他微微一笑。
“是那位公子——”
“這酒不是我們店里的,是那位公子親手釀的——”
“梁薔!”
女聲在耳邊響起,梁薔分開的身體合攏,神魂歸位,眼前的幻像也散去,他看著對面的楚昭。
楚昭也看著他,顯然察覺了他的異樣,一字一頓問:“所以,你在那里有沒有也有贈酒?”
梁薔看著她,慢慢點頭:“有,那天除了我的朋友們,我接到了別人贈我一杯酒。”
果然!楚昭問:“誰?”
丁大錘和殷參事的視線也凝聚在他身上。
“我——”梁薔搖搖頭,“沒見到——”
沒見到?
楚昭還沒說話,丁大錘已經眼一凝,上前一步。
“梁薔。”他沉聲道,“你可有說實話?”
眼前的壯漢,眼神陰森森,如同盯著獵物,下一刻就要將他撕裂,梁薔毫不回避,道:“我的確沒見到,我那時候是去方便,也是在室內覺得心煩,就在走廊里站著,看蓮池樓中的荷花——”
他的神情帶著幾分追憶。
“然后一個店伙計過來,給我一杯酒,說是別人贈送的,我原本不打算要,莫名其妙,但店伙計說——”
他看向殷參事手中舉著的畫像。
“——這酒不是他們店里的,是贈酒人自己釀的,說傾慕我英勇所為,特表心意——”
“我就接過喝了,那酒——”
“現在我一回憶,似乎還能感覺到滿口芳香。”
誰要知道這酒什么味,丁大錘待要再喝問,楚昭阻止了他。
“本宮知道了。”她點點頭,說著一笑,“看來這位是個釀酒高手啊——丁指揮使,你們接下來著重查一查這種人。”
丁大錘和殷參事應聲是。
楚昭再看梁薔:“梁將軍,這件事本宮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薔垂目施禮:“皇后娘娘,如果那人聯系我,我會立刻稟告。”
“不用。”楚昭的聲音落下來,“你該做什么就做什么,會有人盯著你的。”
梁薔應聲是不再多言施禮退了出去。
外邊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
梁薔謝絕了內侍撐傘相送,步伐穩穩地走在雨中,雨并不大,淅淅瀝瀝,但他的心如大雨瓢潑。
原本在皇后殿內的時候他心里就已經翻江倒海了,他死命地壓住,不讓自己露出異樣。
現在走出皇后殿,就要跨過皇城宮門,他再也壓不住了。
那個人!
那個人!
那個人!
就在此時,他腳步一頓,看著前方宮門內緩緩走來的一人,那人穿著官袍,手中舉著一把黑傘,迤迤然而行。
“謝大人——”
“謝中丞——”
宮門的禁衛守將們的施禮聲傳來。
梁薔站在原地,只覺得那人輕逸的腳步一步一步踩在心上,踩得他心跳都停了。
謝燕芳走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含笑道:“梁將軍,要不要傘?”
他將手中的傘向前遞了遞。
“我到值殿了,你回去還要走一段,借給你吧。”
梁薔看著他,雖然心跳是停的,但他能聽到自己開口說話:“謝,大人。”
謝燕芳一笑將傘放進他手里,道:“不用謝。”說罷越過他,雙手袖在身前慢悠悠而去。
梁薔舉著傘怔怔,直到傳來腳步聲,夾雜著內侍官吏的聲音。
“謝大人,您來了,快快撐傘來。”
“謝大人,陛下先前還在問你。”
雜亂的腳步讓梁薔的心跳恢復了,他舉著傘慢慢轉過頭,看著被內侍官員們簇擁的謝燕芳。
“謝謝,謝大人。”他啞聲喃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