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的時候,山林的廝殺平息下來,但兵馬并沒有散去。
“沿途設了關卡。”前方探路帶來消息。
“查山賊嗎?”木棉紅問。
來人搖頭:“好像是要查西涼奸細。”
又是剿匪又是西涼奸細的,木棉紅道:“看來這路不好走。”
也不是不能走,但太耽擱時間,木棉紅的眉頭蹙起。
“除了山賊和西涼奸細。”謝燕來道,“我們還可以有其他的身份。”
其他的身份?木棉紅看向他。
謝燕來看向前方,雖然那人俯瞰棋盤,但她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總還是掙得不被堪破的生機。
北曹鎮驛站外,疾馳不斷的兵馬在路上蕩起一層層塵土,就算站在驛站內,也被嗆得連聲咳嗽。
“許丞,許丞。”一個驛卒捧著一個茶壺從后邊走來,“你要的茶泡好了。”
許丞顧不得掩口鼻,急急轉身護著茶壺:“蠢才,這么大塵土送過來做什么!我可就這一壺茶了。”
驛卒訕訕,看外邊奔馳而過的兵馬:“怎么這么多兵?這是有多少西涼奸細啊?”
驛站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他們昨夜就接到急令并且沿途傳遞而去。
許丞小眼瞇起來,帶著幾分意味深長,除了官面的消息,他作為驛丞還得知一個未散開的消息。
皇帝的外祖謝氏在京城的宅子被圍了,兵馬鎮守,人都被關了起來,同時被圍的還有游記將軍梁氏,沒錯,就是那個曾經被圍過一次又剛起復的梁氏。
西涼奸細,許丞喝了口茶,誰知道皇后娘娘是要查西涼奸細,還是要找借口除掉謝氏啊。
那個小姑娘,從驛站一別,短短幾年,已經要權傾天下了。
不知道她還記得他嗎?許丞心里冒出一個念頭,立刻又忙甩開,可別記得他了,跟這楚小姐挨上邊的人都沒好下場。
正胡思亂想又有一行七八人疾馳,沒有從驛站前而過,而是停下走進來。
驛兵嗎?許丞心想看過去,見這一行人兵袍凌亂臟兮兮,臉上裹著圍巾只露出眼睛,不過也沒什么奇怪的,兵士們冬天裹住頭臉避寒擋風雪,夏天裹住頭臉防曬擋灰塵。
驛卒已經機敏地迎過去了。
驛兵也要查驗身份,但驛卒在那邊說了幾句話,神情古怪地回來了。
“許丞。”他說,“他們沒官牒腰牌。”
沒官牒腰牌?許丞小眼頓時犀利,胖乎乎的身子也繃緊了,現在兵馬調動可都是在抓奸細——且不管是奸細還是其他人。
官兵不會無緣無故調動。
也不會無緣無故冒出沒有官牒腰牌的兵衛。
他許丞做了三十多年的驛丞,這身肉不是白長的——
“他們給了這個。”驛卒接著說,拿出一個印章,“說是奉密旨。”
許丞低頭一看,視線一凝滯,這是一塊刻著鳳字的印鑒,更該死的是他見過這個信物,大概兩年前,上頭送下來新的驛令模板,除了各種口令字令,還有一個密令。
“這個鳳印圖桉。”上頭來傳遞消息的兵衛沉聲說,指著圖桉讓他記住,“是皇后密旨,會有專人使用。”
不過一直沒見過。
沒想到此時此刻見到了。
“許丞,這個是真的嗎?”驛卒的聲音在耳邊問,“是什么密旨?”
許丞身子繃得更緊。
官兵不會無緣無故調動。
也不會無緣無故冒出沒有官牒腰牌的兵衛。
他許丞做了三十多年的驛丞,這身肉不是白長的——
上頭神仙打架,他不能多管閑事,尤其是涉及那個女孩兒。
許丞深吸一口氣,道:“旨能是什么!當然是圣旨!”又瞪了驛卒一眼,將印章塞給他,“密就是不可問,不可說!去按照規矩招待就行!”
驛卒被噴了一臉茶水,忙應聲是,顛顛回去了。
許丞依舊不近前,他作為驛丞,原本就不負責招待,此時此刻更不會靠近了,只一邊喝茶水,眼角的余光看著這一行人。
那些人跟驛卒在說什么。
許丞不在跟前也能猜出來,要馬要糧,不停留立刻就走,這也是驛兵正常的習慣,驛卒也習慣了,喊其他雜役來準備他們要的東西。
正說著話,又一隊人馬過來,這次不是兵衛,是當地的官員差役呼啦啦一群。
“許令——”為首的官員沒進門就喊。
許丞忙放下茶壺迎過去:“齊督郵你怎么親自來了?”
齊督郵穿著官袍騎馬,要注意儀態不能撐傘不能裹著頭臉,曬的通紅,汗流浹背,又被蕩上一層塵土,狼狽不堪。
這種大夏天,齊督郵可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
“能為什么,還不是上頭突然要剿匪又要查奸細——”齊督郵沒好氣說,眼光一熘,看到驛站里站著的人馬,“許令,可有閑雜人等?”
許丞笑道:“我們這里地方也來不了閑雜人等啊,都是驛兵。”
齊督郵哼了聲:“你原來可沒少招待閑雜人等,比如——”
許丞忙作揖打斷齊督郵:“那些舊事快別提了,齊大人,有過那一件事,老兒我哪里還敢再招惹閑雜人等。”
想起當年的事,齊督郵也有些唏噓,還有些莫名地激動,他可差點親手抓到皇后娘娘——
“齊大人,快進來坐坐。”許丞邀請,“在我這里能盯著路口,嚴查密防。”
齊督郵當然不想在外邊跑,順著話下馬走進來,吩咐其他人:“在這里好好查問。”
許丞帶著齊督郵向內去,邁進大廳時回頭看了眼,見院子里那些沒身份的兵衛收好的物資,十幾匹充作備馬的駿馬也都牽過來,他們正在準備上馬,其中一人抬頭迎上許丞的視線。
這視線銳利如箭,許丞心中一顫忙避開,耳邊聽得嘈雜馬蹄以及呼喝,呼啦啦一群人離開了。
許丞這才再抬頭,看到大路上掀起塵煙滾滾。
那一雙眼,眼尾斜飛,黑黝黝,如深潭,又如美玉。
他見過。
那雙眼,那個女孩兒,就在他這個驛站里——
后來他還特別留意這個驛兵,但再沒見過,他記得這個驛兵被喚做阿九,私下悄悄打聽,結果卻得到一個嚇人的消息。
那個阿九是謝氏子弟,謝燕來。
后來這個名字越來越有名。
直到死去。
“許令,干什么呢?”齊督郵在內喊。
許丞一個哆嗦回過神,忙應聲來了來了,抬腳邁步,但沒提防門檻,被絆一個趔趄。
齊督郵在內哈哈笑:“你行不行啊,這都老的走不穩了?”
許丞笑著打哈哈:“大人可別這么說,老兒還想多干幾年呢。”
沒錯,他的確還想多干幾年,所以那些前塵往事,人啊什么的都記不清了,忘記了。
他什么都沒看到,什么都不知道。
京城的倒沒有兵馬疾馳,除了城門多了兵衛,以及謝氏梁氏家宅被兵衛駐守外,其他一切如舊。
因為皇帝皇后沒在皇城,朝會也暫時停了,不過官員們依舊各司其職。
御街上有官員們走過,一邊閑談。
“皇后這避暑要避多久?”
“十天半個月也該夠了吧?”
“當年先帝避暑可是一住就是三個月。”
“這還沒登基呢,就想學先帝不理朝政?”
“哪有不理朝政?朝事奏章每日都送去,也都批閱送回來了,再說了,皇后閑著了嗎?”
說到這里,一個官員對著城中一個方向努努嘴。
“謝家梁家都被圍著。”
“各地也都傳了消息,要剿匪,要查西涼奸細。”
他們正說著話,前方有官員走來,蟒紋袍在日光下閃爍,頓時讓官員們停下腳,也停下說話。
“朱大人。”一個官員主動打招呼,“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拱衛司同知朱詠對他們含笑施禮:“昨晚到的。”
那看來邯郡的事已經落定了,官員們的視線在他手上掃過,這個曾經的小編修手上又染一層血了。
朱詠沒有跟他們寒暄,越過他們向緊臨著宮門的拱衛司而去。
“他都回來了,不知道誰又要倒霉。”
“還能誰,謝大人可是被皇后扣在狩獵場呢。”
所以,皇后這不是避暑去了,分明是要對付謝氏了,官員低聲議論著走開了。
朱詠沒有回頭,雖然聽不清,也知道這些人在議論什么,他是在路途中聽到京城的動靜,忙加快了步伐進京,直接去狩獵場見皇后,但他被攔在外邊,沒有進去。
兵衛傳遞了皇后的話,讓他這段日子主持拱衛司,盯著謝氏梁氏同黨。
朱詠踏入拱衛司,看著熟悉的官衙,熟悉的官吏兵衛。
但——總覺得不太對。
真是皇后關了謝燕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