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已經過去一個月了,先帝也在皇陵安息,京城那場動亂也被一起埋葬。
一場雨后,夏天過去了,秋天的涼意籠罩了京城。
楚園里似乎一夜之間變了模樣,宛如美人褪下清麗夏裝,換上明艷秋裝。
樓臺亭閣被金黃殷紅樹葉圍繞。
“真好看。”齊樂云從裙子上撿起一枚落葉,舉在眼前看,又指著另一邊,“浮云亭那邊更好看。”
她說著提裙輕快帶路。
“大家跟我來。”
又吩咐身邊的婢女。
“茶點都擺到那邊去。”
女孩兒們卻沒有歡悅跟隨,一個女孩子還撇撇嘴:“齊樂云,這又不是你家。”
齊樂云聽到了,哼了聲:“我借住在這里,此時此刻就是主人。”
齊樂云一家至今還住在楚園,齊家的房子重建需要時間,雖然得知楚昭封了皇后,齊家人商議一番,還是厚著臉皮住在楚園——這么難得跟皇后拉近關系的機會,當然不能錯過。
據說齊母夜半無人時跟齊父說,他們家房子被燒,可能是天意,讓他們能與皇后結緣。
齊父斥責了妻子愚昧的話,說這應該叫福禍相依。
總之夫妻兩人一掃沒了家宅的悲傷,喜氣洋洋在楚家住著不走了,有親朋好友提醒齊父是不是這樣不好。
齊父反過來呵斥提醒者“這是皇后娘娘寬宏仁慈,除了我家,還有很多人也得到了楚園的庇護呢。”
齊樂云更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好。
“楚昭是什么樣的人啊。”她說。
她的話沒說完,就看到女孩子們神情怪異,楚昭是什么樣的人,大家都很清楚吧,打過人罵過人囂張又霸道——
齊樂云再次哼了聲:“楚昭就是這樣義薄云天嫉惡如仇鋤強扶弱的人。”
女孩子們再忍不住哈哈笑。
“好了,齊樂云。”一個女孩兒嗔怪,“別一口一個楚昭了,她現在是皇后。”
雖然只短短時日不見,但楚昭已經不再是她們的同伴,而是最尊貴的皇后。
“楚棠——”一個女孩兒小聲問,指了指另一邊,“一直還是不見人嗎?”
自從動亂之后,楚家的大門緊閉,先帝葬禮,登基大典,楚家門外按照規矩設置,但大門卻從未打開過,很多來拜訪的人都被拒之門外。
因為先帝離世,太子罹難,楚氏夫婦悲傷過度病倒了,不能與客人們同坐流淚悲戚,更不能接受大家的恭賀。
梯子架在墻上,齊樂云爬上去,女孩子們雖然有些不安,但到底是青春年少,藏不住好奇,緊張又興奮地看著齊樂云。
“楚棠楚棠。”齊樂云喊了一通。
不多時果然聽那邊有腳步碎碎,楚棠的聲音傳來過:“齊樂云,你又爬墻干什么?”
出來了,女孩子們在下邊一陣激動,有人小聲喚楚棠。
齊樂云倚在墻頭對那邊的女孩兒說:“大家擔心你,來看看你。”
楚棠一笑:“什么擔心我,是來打探消息的吧。”
雖然隔著一道墻看不到,但這熟悉語氣,嬌嗔的話,熟悉的楚棠又出現在大家面前,女孩子們喚楚棠的聲音更大。
有女孩子也要找梯子爬上去。
“不用爬梯子了,也不用來問我。”楚棠在那邊說,“大家很快就要見面了。”
這是什么意思?齊樂云在墻頭好奇問:“見什么面?”
楚棠抬頭一笑:“皇后娘娘要舉辦宴席,召見命婦們,且可以攜帶家中子女。”
宴席!
召見!
齊樂云舉起手,興奮喊太好了,差點從梯子上摔下去,又引得女孩子們一陣笑鬧。
皇城里再次舉辦宴席,也表明皇朝恢復了正常。
皇城前車水馬龍,禁衛太監官員們林立,引導維持秩序,盡管如此,依舊難免嘈雜。
齊樂云行走在人群里,忍不住抬頭四處看,聽說皇宮遭受的劫難,比他們家還厲害呢,但現在看來,根本沒有啊——
“別亂看。”齊夫人眼角的余光盯著女兒,立刻低聲呵斥。
齊樂云忙收回視線,但眼珠子還是亂轉,看看這邊是誰,那邊是誰,穿什么帶什么。
齊夫人只能伸手拉著她,咬牙低聲:“這是皇城,你再不守規矩,就把你趕回去。”
以往這話能嚇到人,但此時不行了,齊樂云甚至還來了精神:“皇后娘娘是特意要見我們的。”
旁邊的女孩子們有聽到齊樂云說話的,立刻也都低低笑,互相擠眉弄眼。
隊伍一瞬間又熱鬧了幾分。
婦人們都有些無奈,雖然沒有這樣的旨意,但皇后宴請是這群女孩兒先知道并把消息帶回來的,再想到皇后是楚昭,什么意思也都猜到了。
按理說命婦們進宮,最多只帶兒媳,這種十四五歲的女孩子是不帶的,這次不行了,只能帶著。
你看看這些孩子們實在是沒規矩。
“怕什么。”齊樂云嘀咕,“當初她比我們還沒規矩呢,不會怪罪我們的。”
這話真是該死,齊夫人也顧不得規矩,抬了她一下:“你再說一句,看我敢不敢把你趕回去?我是你娘,也沒人能怪罪我,再說了——當初你們對她多沒規矩多不友好,你們自己都忘記了嗎?”
女孩子們之間的事,長輩不在意,但并不是說不知道,只不過大多數不用出手干預罷了。
“以前你怎么對待她的?人家以前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不敢怎樣,現在可不一般了。”
“今日讓你們來敘敘舊,敘的哪個舊事,還說不定呢。”
母親一頓疾風驟雨,齊樂云聽懵了,是啊,差點都忘記了,楚昭什么性子,梁沁罵她父親幾句,被她又是打又是罵,最后梁氏還都成了罪名發配邊郡去了——
在楚園文會之前,她們對楚昭的態度,比梁沁有過之而無不及!
今天不會真的來給她們算舊賬的吧!
一時間女孩子們都縮起肩頭,小心翼翼向前方看去——此時已經到了后宮,所有命婦都停下來,要等候皇后升寶座才能進殿。
不過也有一個例外。
一個女孩子越過眾人向前而去,一步步走上臺階,穿著打扮很普通,但女孩子們一眼就認出她了。
楚棠。
“楚棠竟然也來了。”有人沒反應過來,嘀咕一聲。
這話立刻被四周的人心里罵了句廢話。
雖然自從楚昭被封皇后,楚氏反而在京城里消失了一般,門窗緊閉,但只要打開門走出來,那就是皇親國戚。
這一次宴請,楚氏當然也會來,雖然楚氏夫婦依舊沒出現,來的只是一個女孩兒。
這個女孩兒就是楚昭的堂姐,正正經經的皇親國戚啊。
楚棠低著頭上臺階,能感受到身后密密麻麻無數的視線,艷羨敬畏——
從來都是她楚棠跟在別人身后,投去艷羨敬畏討好的視線,她的確夢想過也被人如此相待,但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么快。
而且,比她做夢能夢到的場景更震撼。
楚棠抬起頭,看向前方的大殿,隱隱可見一女子端坐其中。
楚棠眼里的光,楚昭看得到,又有些走神,那一世當了皇后,楚棠第一次見她,也是眼中有光。
不過這光是看著宮殿,不是看她。
看她的時候,楚棠毫不掩飾冷淡。
但現在不一樣了。
“我該怎么施禮?”楚棠低聲問,試探著屈膝一禮,“參見皇后殿下。”
阿樂在一旁笑:“阿棠小姐你是京城的小姐也不會嗎?”
楚棠唉了聲:“京城里的小姐也不是誰都有資格進皇宮的啊,我這是第一次來這里。”
她說著話環視四周,神情驚嘆。
“這是皇宮大殿啊。”
話雖然這樣說,但除了興奮,哪怕殿內垂手而立很多宮女太監,楚棠也沒覺得緊張,可能是因為那個女孩兒坐在正中,穿著皇后禮服,手里捧著一杯茶,就如同在家里一般輕松自在。
楚昭笑了笑:“這些不急,一眼就能學會,你先坐吧。”
楚棠應聲是,在楚昭下首坐下。
“家里都好吧?”楚昭問。
自從那晚進宮后,她就再也沒出去過,楚家那邊是小曼留的人手盯著,她有什么吩咐也是讓小曼傳達,比如把楚嵐關起來不準見人。
楚昭又問:“伯父沒有生氣吧?”
楚棠點頭搖頭:“家里都好,父親沒有鬧,什么話都不說。”
她特意補充這一點表明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事實上她當看到父親驚恐的樣子,再想到那晚經歷,小殿下藏在他們家里,被楚昭帶著殺出去,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小殿下差點在他們家遇到危險。
而這個危險一定跟楚嵐有關。
否則楚昭被先帝獎賞救護有功,楚嵐竟然能不跑出來搶功勞?反而嚇的暈過去,喃喃自己完了,自己一家也都要完了。
楚棠立刻將楚嵐和蔣氏關好,身邊的人都趕走,自己親自盯著,確保不會有半句消息從楚家漏出去。
蔣氏也猜到了什么,拉著楚棠的手哭:“她會不會滅口?”
楚棠其實也想過這個,但搖搖頭:“不會。”
這時候滅口,對楚昭沒有半點好處,如果真要滅口當晚那些守在門口的人就把他們一起清理了,還能給楚昭增添更大的功績,合家為了保護小殿下都犧牲了。
現在再滅口,只會引來揣測。
楚昭才沒有那么蠢。
楚昭,也沒有那么,狠心。
眼前的女孩兒看著她點點頭:“好,你做事我放心。”
楚棠道:“我不敢說我做的多好,畢竟阿昭你做的都是大事。”她將手按在心口,“我盡其所能,只求不給你添亂。”
楚昭看了眼四周:“阿樂你帶她們先下去。”
阿樂應聲是,抬手示意,殿內的宮女太監立刻退了出去。
“那晚,伯父欲殺小殿下。”楚昭對楚棠說。
楚棠的臉瞬時白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她的猜測證實了,接下來楚昭說的話她似乎聽清了又似乎沒聽清,兩耳嗡嗡——
完了完了,就算楚昭當了皇后,皇帝也不會放過他們了。
“不過你也不用太害怕。”楚昭的聲音又傳來,“伯父是伯父,你是你,不一樣。”
不一樣嗎?父母子女一體,父債子償,楚棠眼神茫然看著她。
“伯父是受中山王世子所惑,要為中山王賣命。”楚昭說,“那你不受中山王所惑,只為陛下賣命就好了。”
說著微微一笑。
“就像我和我父親這樣,你看,先帝和陛下依舊對我們心無芥蒂。”
也是啊,楚棠神魂歸位,跌坐回來:“阿昭我自然是跟你和叔父一樣的。”
楚昭點點頭,將面前的茶推給她:“嘗嘗,宮里的茶。”
楚棠也不客氣端起來一飲而盡:“果然比家里的好。”
楚昭失笑:“阿棠姐姐膽子比我想象的大得多。”
剛聽了自己父親做的事,立刻就能安心喝茶。
“那是因為有阿昭妹妹你在。”楚棠真誠地說。
楚昭看著她:“如果我不在呢?”
她不在?是什么意思?楚棠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