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誰?
何氏當場腿又是一軟,手上用力,將季櫻抓得更緊。
怕什么來什么,她還以為今天蔡廣全鐵定不會回來,誰成想都這時辰了,他竟把季家人帶來了?
這可如何是好?家里這個還醒著,來接的人卻已然到了……
她徹底著了慌,只覺手都麻了,哆嗦得篩糠一般,張著嘴卻發不出聲,只拿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季櫻:“好孩子,好孩子,我知道你心里有委屈,可表叔表嬸好歹養了你十年吶……”
反反復復只念叨這一句,語氣里帶著祈求。
“嘶——”
季櫻的手腕被何氏捏得生疼,戲癮瞬間煙消云散,瞪她一眼,偏過頭去望窗外,果見院子門口停了架馬車。
天色已是全黑了,大雨終于落了下來,雷聲愈發緊。一個瘦長的身影,撩了袍子下擺,慢慢悠悠掀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
蔡廣全躬身哈腰忙伸手去攙,離得遠,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那姿態動作,卻分明是賠盡了小心。
“只來了一個人?”
季櫻皺眉嘀咕了一句。
“啊?”
何氏立馬湊上來,擠到季櫻身邊也往外打量:“……還真是。不過也正常,當初季小姐來咱們家,也是季四爺一個人送過來的,你忘啦?你看我就說,她在家里必定是不受寵的,否則哪里會……”
“啪!”
她手上忽地結結實實挨了一小巴掌。
“表嬸當心點,你手勁兒大,別給我捏出印子來才好。”
“啊……”
何氏這才反應過來,縮手不迭,都這光景了,居然還有空短暫地發了個愣,然后便想擼起季櫻的袖子細瞧。
“我真是,怎地蠢成這樣?快叫表嬸看看,莫要真留下什么啦!”
“行了。”
季櫻不樂意被她擺弄,更沒工夫同她周旋,往旁邊躲了躲,忍著胳膊疼痛快速躺下,低低吩咐:“給我蓋上被子。”
對于這夫妻倆,她心中自是毫無好感,可事情突然到了火燒眉毛的地步,卻也不得不快些做打算。
一時半會兒,她心中并未有太周全的章程,但至少她很清楚一件事。
季小姐死了,現在這個家里,只剩下一個與其相貌十足相似的她。蔡廣全和何氏兩夫婦對季家怕得要死,看樣子,是鐵了心要把她交出去,指望著能以假亂真。
若是真能成,那也倒罷了,但是,一旦季家人發現她是個冒牌貨,只怕她與這夫妻兩個的下場都好不了。
她得了這個重活一回的機會,來到這個陌生的時代和地界兒,不是為了立刻跟這兩個螞蚱綁在一起再去死一次的。
至少,先要將眼下混過去。
“啥?”何氏本就不聰明,這會子受了驚嚇,腦子早就轉不動了,愣是沒聽明白。
“人馬上就要進來了。”季櫻煩她,換了副很不好惹的神氣,“不是說季家很富貴、很可怕、很惹不起嗎?”
“啊,哦哦。”
何氏這才依言而行,用被子將她遮了個嚴嚴實實,只剩個腦袋在外邊兒,便眼巴巴地瞧著她:“然后呢?”
“吹燈,出去,別放人進來。”
何氏緊張得要命,手掌在褲邊搓了又搓。大抵也是想著死馬當活馬醫,大不了今兒三個人都別活命,便一咬牙,悶著頭出了屋。
不多時,外頭傳來她強作鎮定的聲音。
“呀,怎地這時候才回來?我還以為……”
“瞧見四爺在這兒,也不招呼一聲?”
蔡廣全扯著他那破鑼嗓,張嘴就是呵斥:“問問問,問那么多做啥?沒點眼力見兒!季小姐受了傷,家里人能不擔心?”
說著,忽地轉了聲口,呵呵一笑:“四爺您快請,家里地方小,您別嫌棄……哎四爺您留心腳下,可別磕著您!”
季櫻躺在床上,盯著不遠處緊閉的房門,暗自撇撇唇角。
下一刻,便傳來個年輕男聲,漫不經心的,隱隱還有點不耐煩:“說了多少次了,別離我這么近,你身上有味兒,熏得我眼睛疼——我們家櫻兒就住這一間?我瞧瞧她。”
何氏原本束手束腳地站在兩個男人身旁,聞言太陽穴便狠狠一跳,趕忙扯扯蔡廣全的袖子,拼命沖他擠眉弄眼,含含糊糊道:“人還沒醒吶,這兩日,總是這樣昏昏沉沉的……再說,也是大姑娘了,四爺您就這么進去,只怕是……”
“只怕什么?”
季淵扭頭去看她,扯扯嘴角:“大姑娘又如何?她是我親侄女,難不成你疑心我這做叔叔的進去瞧瞧她,是想占她便宜?”
語氣懶洋洋的,聽不出喜怒來。
這話說的叫人也是沒法兒接,蔡廣全脖子一涼,狠狠瞪了何氏一眼:“可不是?四爺擔心季小姐,這一路都在問我她的情況,這會子瞧瞧,還不是天經地義?蠢貨,不會說話就閉上你的嘴!”
他雖不明就里,卻也知道自家婆娘這么攔著必有緣故,于是又賠著笑話鋒一轉:“只是……季小姐此番著實受了些驚嚇,說來,四爺您與她也是兩年未見了……”
“受了驚嚇,又不是被我嚇的,有甚么相干?”
季淵啪地將手中扇子一合,瞟瞟他,然后一臉嫌棄地迅速挪開眼:“哎呀你快走遠些!我要是櫻兒,天天對著你們這兩張丑臉,我也得受驚嚇,魂飛魄散的那種。”
房中的季櫻:“……”
這位季四爺,小嘴叭叭兒的還挺能說啊。
她有點想笑,然而同時一顆心卻也往下沉了沉。
她本來想著,這季家來的是個男人,大概率是不會進屋來的,且大雨已經下下來了,即便是要領“季小姐”回家,多半也得等到明早。
那么,她便多了一晚時間,細細想清楚該怎么辦。退一步說,就算想不出辦法,大不了趁所有人都睡著逃走就是了,也沒什么了不起,反正天大地大,她總能想辦法活著,興許還能活得不錯。
可眼下,依這位季四爺目中無人的做派,那夫婦兩個是招架不住的,假若他真的進來了,自己該如何應對?
蔡廣全這一路上沒少被季淵嫌臭嫌丑,心里憋著火氣卻是不敢撒發,只能僵硬地笑:“呵呵,您真是愛說笑……”
“你是什么東西,也配被我說笑?”
季淵“砰”一聲大力推開門,大喇喇地闖進了屋。
這間屋子,原是在小院兒里加蓋出來的,本就不大,頂也格外要低些。那人身高腿長,仿佛走了不上三五步,就已離床榻不遠,行動中帶了一陣風,卷著濃重的酒氣。
季櫻沒動,只快速把眼睛閉上了。
果然啊,到底還是進來了……
“點燈。”
季淵在離床不遠的地方停下,眉頭擰得老緊,很是不滿意:“黑燈瞎火的,什么也瞧不見,她若半中攔腰醒過來,豈不害怕?”
蔡廣全很不情愿卻又不敢怠慢,偷偷看了看床上仿佛仍在安睡的季櫻,心中稍定,忙慌慌跑出去多拿了兩盞燈點起來,瞬時將這小屋子照得亮堂堂。
何氏滿心里叫苦,死命咬住舌尖才沒當場厥過去,小碎步竄到床邊,有意無意地,稍微擋住了季櫻一點。
她這舉動蠢得很,好在季淵并未在意,只當她還是在擔心床上的姑娘衣衫不整被瞧了去,當下嗤一聲,側身從蔡廣全手里接過油燈。
跳動閃爍的光長久地停在臉上,直直照著眼睛,季櫻心不由得跳快了兩分。
再這么下去,她的眼皮怕是要不受控地顫動起來了,勢必被發現是在裝睡。
一咬牙,她干脆打算睜開眼主動“醒”過來,可就在這一剎,季淵忽地將油燈挪了開去,人也慢吞吞踱到桌邊,掀袍坐了下來。
“還在睡?夜里走了困怎生是好?”
他擰著眉道:“按說不應該啊,今兒不是說沒撞到頭嗎,怎會如此貪睡?”
看了這么老半天,這人竟一句疑問也沒有,難不成……真把躺著的這個認作他的親侄女了?
蔡廣全心頭大松一口氣,悄悄蹭掉滿手心的汗,蹭到季淵左近,齜牙咧嘴討好地笑:“人好好兒地在這里,如今您也瞧見了,可是安心了些?您這一路緊趕慢趕的,想是也累了,不如去外頭大屋里歇歇,好歹敞亮些,我給您沏茶……”
不等他把話說完,季淵扇子一抬,沖著他點了兩點。
“我說,你家死了的那個丫頭,當真已經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