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好叫人站在大門口說事兒,進家門卻又不妥,季櫻只得先安撫季蘿。
“二姐姐先回去,今日的事,祖母若問你,你只管照實了說。我這會子得出去一趟,若老太太問起,你只說我去了流光池。”
季蘿頭先兒也怕,只是心里頭一股子氣頂在那兒,未曾來得及多想。這會子回過味來,人便有點慌,扯扯季櫻的袖子,低低道:“這事兒……不會給你惹甚么麻煩吧?我聽那姓梁的口氣狂妄,說不定來頭不小,萬一不好收場……”
豈不被家里人怪罪?要是再被趕走一回……
“沒事。”
季櫻一低頭,見她眼睛里已隱約有了水汽,忙撫撫她肩:“女子名節事大,錯不在我,我占著理兒呢。家里若當真有人挑我的毛病,我便去祖母跟前撒賴去,再不成,還有四叔兜著。若連他們都怪我,那……”
后頭的話她沒說出來,招手喚來銀蝶,讓她好生陪著季蘿回去歇一會兒。
季蘿一步三回頭地去了,這邊廂,季櫻便回身將車夫和方才跟出來的家丁都打發了,讓桑玉另駕車出來,沖著阿修和蔡廣全一笑:“總得尋個說話的地方,不若便去尋個路邊酒肆。你們一路辛苦,可巧我今日闔家赴宴,那菜色要命得很,簡直叫人難以下咽,這會子也好墊補些。”
阿修于吃上沒季櫻這般計較,當下便一點頭:“也成。”
蔡廣全倒是有些心焦的模樣,遲疑著看向季櫻,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怎么?”
季櫻瞅他一眼。
“那個……”
蔡廣全便搓搓手:“我這小一個月沒回家了,也不知家里那個蠢貨是什么情形,說不定連房子都點了。榕州城離我們村又遠,這會子再不往回趕……”
嘴上的嫌棄一句沒落下,心中卻多少還是牽掛的。
“等會兒我讓桑玉送你。”
季櫻也沒與他多說,見他面色一松,轉頭便上了車。
一行人也沒走遠,就在多子巷左近覓了間小酒肆。
卻不料,這賣酒為主的小店,做的居然是魯菜。桑玉照舊候在車上,余下幾人要了砂鍋散丹、奶湯鯽魚并芙蓉雞片,又點了兩個小菜,在臨窗的桌邊坐定。
此刻不是飯點兒,店里就獨獨他們這一桌,倒正好說話。
“三小姐還是先跟我說說方才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修搶在頭里先開了口:“我們公子既將我留在榕州,我便是您的幫手。先前二小姐那話我頗認同,此人瞧著是個難纏的,怕是并不那么好打發。”
他言辭懇切,話也沒錯,季櫻亦沒什么好隱瞞的,當下將事情簡略地說了一遍。
“好個狗東西。”
阿修聽完,呲著牙罵了一句,心中在寫給陸星垂的那封“告密信”上又狠狠添了兩筆,一揮手:“成,這事兒我有數了,您每日里該干嘛還干嘛,出出入入的,別讓桑玉離了身邊就行。”
說著便話頭一轉:“那咱說說這回打聽回來的事兒?”
季櫻心中其實還有些殘余的怒氣未消,這一路過來臉色都不大好看,人也有點蔫兒,此刻聽了這句,才打起精神來,抬眼目光灼灼望向他。
“我不同您打馬虎眼,也不吊您的胃口,咱直接說吧。”
也是曉得事情非同尋常,阿修沒賣關子,單刀直入道:“就一句,您跟蔡老兄他那位遠房兄弟,壓根兒一點關系沒有,您不是他家孩子,這事兒落了定了。”
因著此前已有各種猜測,季櫻并未覺得多么訝異,只扭頭看了眼蔡廣全。
“您看我干啥,我可沒扯謊啊!”
蔡廣全趕緊使勁擺手:“送您來我家的人真這么說,過后我還寄信去問過來著,老頭老太太不識字,還是找人給我寫的回信。那……回信我看過之后就不知扔哪兒去了,但……但我把我寄去的那封信帶回來了,老兩口一直好好兒收著吶!”
說著便滿身亂摸,當真從懷里小心翼翼地掏出個信封來,往季櫻面前送:“就是吧……時日太長,紙都發黃發脆了。一直擱在那兒還沒啥事,那日取出來,我才一碰,就、就給弄壞了。”
這一路,他心里嘀咕大著呢。
養了十年的丫頭,忽然發現原來并不是自家那遠房親戚的種,那為何要山長水遠地送來他家?到底圖個啥?
他也曾試圖跟阿修探討來著,可無論他怎么嘮叨,阿修都只當沒聽見,實在被念得煩了,也不過一句“無謂猜度,季三小姐自有結論”便打發了他。
他這心里,生生跟是貓爪一般。
不管怎么說,總得知道自個兒養了十年的人是甚么來頭吧?
“無妨。”
季櫻倒沒疑心他說的是假話,就在他手上瞥了那信封一眼,擰擰眉頭:“他們是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
菜上了桌,阿修便往季櫻那邊推了推,表情輕松,語氣卻沉穩:“一開始抵死不認,非說您就是她家的孫女,半分不摻假的,后邊兒我使了點小手段……”
“你花錢了吧?”
季櫻抬眸:“給了多少,回頭……”
“哎呀您這會子提這個做什么?”
阿修心道我們公子給我用來周旋的銀錢充足著呢,給了那一家子些許,余下的,足夠我接下來天天大魚大肉泡澡堂子!面上卻不顯:“咱們先說正事兒——是,我是給了他們點錢鈔,一家子人登時便松了口。十年前,他家壓根兒就沒有一個五歲的女孩兒,是老兩口的兒子兒媳死后一個月,有人突然上了門,給了一大筆錢,將事情吩咐給了他們。從頭到尾,他們連您的面兒都沒見過。”
“唔。”
這一點,季櫻也猜到了,隨口問:“他們可認得那人是誰?”
“他們以前從未見過。”
阿修不假思索道:“事情實在簡單,此人只不過是讓那家人在有人詢問此事時,按照他留下的話來回復,若是無人問,他們大可以一直踏踏實實過自個兒的日子,又不用花什么心思和力氣,何樂而不為?”
說到這里,他微微地擰了一下眉。
“從那一大家子的說法來看,這個找上他們的人,態度溫和待人也有禮,并未強人所難,也不是行事激進之輩。可問題是……蔡老兄那遠房兄弟夫婦二人的死,這是個偶然事件啊,難不成與他有關?”
“未必。”季櫻淡淡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