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同溫恒云在一處,喝的是茶,季溶這會子再想裝醉可是不能夠了,冷不丁聽季櫻將那事又提了起來,他面上便是一苦:“哎呀……”
“爹爹又想賴?”
季櫻卻是面色一涼:“您是父親,若真個不愿與我說分明,我也無法可想,總不見得連這個爹都不要了。可……自打從蔡家回到咱家,這半年來,時時有人懷疑我不是姓季一戶的親閨女,是個冒牌貨,眼下又見爹爹這般支支吾吾,倒令得我自個兒也有些懷疑了。難不成,我真不是……”
“胡扯!”
季溶登時便急了,嗓門響亮,眼珠子也瞪得老大:“你不是我閨女還能是誰家的?我看你是要瘋!”
季櫻沉默著沒吭聲。
阿妙坐在側邊,聞聲也板著面孔朝這邊看了過來。
“家里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我并不十分清楚,你四叔雖時有信來,大抵是怕我在外心內不安生,也沒與我詳說。旁的事我也懶得管那么多,只一點,嘴長在旁人身上,他們偏是要信口胡說,你總不能把嘴給他們縫上吧?愛說就憑他們說去,是不是?”
季溶一邊說,一邊用手碰了一下季櫻的胳膊。
然而他閨女卻仍是不開腔,倒也沒哭,只是垂著眼,手里攥了塊帕子,反反復復地捏緊了又松開,瞧著說不出的可憐。
“你……哎呀罷了罷了!”
季溶許多年沒將閨女養在身邊,看不慣也見不得這個,一拍大腿:“你這小破丫頭怎地性子這樣擰?既想知道,我同你說就是了,正好,你也同我詳細講講家里是何情形。只不過,這事兒三兩句話可說不清,這會子把你送回家,我立刻就得出門,下晌有事,晚間又有飯局,你看……”
“這不妨事的。”
得了他這句話,季櫻瞬時抬起頭來,沖他宛然一笑:“爹有事要忙,自管去忙您的,不管多晚,我等您回來就是了。只盼爹莫要忘了與我的約定才好。”
季溶:……
這是變臉呢?突然有種上當的感覺是怎么回事?先前還覺得她不知多傷心,這會子轉眼竟樂了出來……好個歪門邪道的東西,連你爹都算計!
他在心里恨恨地罵了兩句,臉上倒是沒顯出來,沖著季櫻嘿嘿干笑了兩聲,不言語了。
季二爺說是下午有事,這還真不是編瞎話,臨近熏沐節,大大小小的事都等著他處理。一路將季櫻送回家,不過稍歇了片刻,他便又急吼吼地出了門,待得再回到這小院,已是亥時將至,隔鄰的家家戶戶都熄了燈,唯獨他家的四合小院兒,還燈火通明。
灶房里,岳嫂子還在忙忙叨叨地拾掇,老岳坐在門前劈柴,夫妻兩個時不時嘮上兩句,暖融燈光下,瞧著倒也溫馨。
桑玉在角落中的馬槽喂馬,瞧見了季溶,不過回身沖他行了個禮,便又自顧自忙活他自個兒的去了。
東廂房點著燈,里頭卻悄無聲息,也不見人影走動,那光線也弱得很,一打眼看過去,倒像是里頭的人已睡了,因怕半夜醒過來太黑,這才點了盞燈備著。
若真是如此,那可好了!
季二爺心下生出一絲僥幸來,試探著往里走了兩步,叫剛好走出灶房潑水的岳嫂子瞧了個正著。
“還躲什么?”
眼見季溶那情狀,岳嫂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哭笑不得搖搖頭,又沖書房那邊一努嘴:“在里頭呢!將將吃過飯,便領著她那丫頭一塊兒進去了,壓根兒就沒出來過!您要愣是當沒瞧見也不是不行,自管回屋睡您的大覺去,只是明兒這閨女還管不管你叫爹,那可說不好了。”
季溶叫她說得臉上沒光,揉揉鼻子嘴硬:“誰要躲來著?再怎么說,我季老二也是個頂天立地的漢子,還能跟親閨女玩這反口不認的把戲?”
說著一揮手,抬腳就往書房去,推門繞到里面,打眼就瞧見自家閨女乖乖巧巧坐在書案旁,一手捏著卷話本子,另一手捏著顆梅子正往嘴里送。
書房里彌漫著一股暖烘烘的甜香,又不像是她手邊那另一碟炒栗子的香味,倒像是桂花的味道,散得整個屋子里皆是。
聽見動靜,閨女身邊那個木頭臉丫頭先抬了頭,瞧見他,竟也不忙著打招呼,先用手去碰碰季櫻的胳膊,低低道:“三姑娘,二爺回來了。”緊跟著才屈膝沖季溶行了個禮。
哼,規矩差了點,卻還挺忠心,敢情兒是只認你家三姑娘為主,就連她爹都得往后捎捎是吧?
季溶在心里嘀咕了這么一句,不等開口說話,那廂里季櫻已是抬起頭來,與他一打照面,立時露出個甜笑:“爹爹回來了?”
說著話,人已是站起身來:“怎地這樣晚,已快亥時了。”卻沒急著迎上前來,而是伸手去提書案上的茶壺,傾出一盞微紅的茶湯,送到他跟前,“一看就曉得,爹是吃了酒回來的,通身的酒氣。日日都這樣,身子如何承受得起?我給爹煮了桂花茶,養身潤肺,眼下這時節吃是最好的。”
季溶:……
這就是養閨女的好處嗎?貼心小棉襖,知道心疼爹,時時處處照顧周全……若非他天生是條硬漢,簡直要哭出來了!
怪道這一屋子桂花的香氣,原來正是這桂花茶里散發出來的。季溶心下感動,連忙伸手來接,便聽得他閨女笑嘻嘻地又道:“這桂花茶是用紅茶煮的,又加了紅糖,吃了暖身,還能提神醒腦解酒醉,爹爹多吃兩盞,只怕這一身的酒勁兒也就該醒了,不怕再像昨日那般吃醉了說胡話。”
季溶:!!!
甚么小棉襖,甚么心疼爹,全是假的,是假的!這小破丫頭,這會子壓根兒就是在斷他的后路,防著他再裝醉呢!
眼前那一盞桂花茶聞著頓時不香了,季二爺嘿嘿干笑了兩聲,接過杯子來往桌上一擱:“閨女別擔心,我今兒沒吃醉,腦子清楚著呢。”
“如此最好。”
季櫻倒也不強迫他喝茶,殷勤請他坐下了,將案桌上的栗子梅子往他跟前推:“那我便不擔心爹無法同我好好兒說話了。還盼爹坦誠些,莫要再拿醉話來誆我。”
警告誰呢警告誰呢?
既午間那會兒已拍著胸脯答應了,季溶這會子也是無法可想,認命地一點頭:“你想知道啥?”
“那就我來問,爹來答吧。”
季櫻可不跟他客氣,點點頭,立即扯上正題:“爹爹,咱倆究竟多少年沒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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