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問得讓季櫻也是沒法兒接。
趕人的意思,她固然是沒有的,但想到陸夫人滿肚腸的牽掛,她又覺得,把人家兒子留在這兒好像的確不太妥當。思慮再三,看陸星垂一眼,瞧他那模樣也不像是能聽勸的,索性也就罷了,沒再說話,自個兒上了車。
一路回到客棧,眼下這時辰,大堂里早已是沒人了,小伙計蹲在靠柜臺的地方給晚歸的客人等門,聽見動靜,揉揉惺忪的睡眼迎上前來,迎面看見季櫻與陸星垂,忙換過一張笑臉來:“季三小姐,怎地這樣遲?今兒外頭冷得很,當心著涼吶!”
季櫻沖他笑了一下,同陸星垂交代一聲,先上樓換了身干爽的衣裳,再下來時,就見大堂里側避風處的一張桌邊,已是擺上的火盆子,桌上也點了燈,四下里皆暗著,唯獨那里一片暖黃。
“灶下可還有火?”
陸星垂正問那小伙計:“廚子還在嗎?”
“有火有火。”
小伙計認得他,曉得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人,半點不敢怠慢,笑嘻嘻地道:“只是那廚子……并不歇在店里,只怕……”
“我來吧。”
跟著陸星垂一塊兒過來的長隨笑著道:“雖手藝不濟,做碗湯面還不在話下。”
“倒不必太費功夫。”
陸星垂便點頭:“隨便弄兩樣熱熱的吃食來,再幾碗熱湯面。”
見那長隨已手腳麻利地去了灶下,他便又掏出一塊碎銀子來,也沒細看,就遞到那小伙計手中:“勞你這么晚了還在這兒等門,這錢拿著吃酒。”
“哎喲那可不成,今晚輪到我值夜,可不敢去睡呢。不過有您在這兒,我也可安心些——那您坐著,要茶要水只管言語吶!”
小伙計得了豐厚一筆,說話聲音都拔高了兩分,高高興興地往腰間一揣,人便遠遠兒地走開,找了個靠近大門的地方貓下了。
陸星垂彎下腰,將那火盆子撥了撥,不經意間回頭,瞧見站在樓梯上的季櫻,沖她招了招手:“在那兒站著做什么,不嫌冷?過來,這邊暖和。”
季櫻下了樓,不緊不慢地走到他身側,輕笑道:“幫你留個門而已,便可賺那么些錢,陸公子果真出手闊綽,等有機會,這錢我也想賺一回。”
“大冷天的辛苦,你……”
陸星垂不以為意,話說到一半,忽地頓了一下,轉頭去看她:“你這話說得有些蹊蹺。”
季櫻挑眉:“怎么蹊蹺了?”
陸星垂一笑:“旁人也就罷了,你替我留門還要我給錢,這事不合適吧?”
“怎……”
季櫻張了張嘴,才說出一個字,猛然反應過來。
按他倆現在的情況,是斷斷不會出現她替他留門的情況的,而將來,一旦出現這樣的情形,似乎也只有一種可能性。
這話多少就有點過了分寸,擱在別的姑娘身上,只怕聽明白了也只會裝聽不見,再害羞些的,保不齊還會臉紅。然而季櫻又不是此地的人,怎可能因為這一句便害臊得話都說不出來?當下唇角一翹:“親兄弟,明算賬,陸公子對一個小伙計都那般闊氣,怎地在我跟前反而倒吝嗇起來?我可不一樣,若換了我,是不介意多給你點打賞的。”
說著沖他得意地一抬下巴,徑自在桌邊落了座。
這叫什么,難得說句越矩的話,反倒被她占了便宜去?
陸星垂一怔,繼而失笑。
他一向知道她從不是那起動輒害羞的姑娘,眼下又何必吃驚?
搖搖頭,他便在她對面坐了下來:“阿偃擅廚,我讓他做了些吃食,你讓阿妙和桑玉兄弟也來吃吧,彼此既已相熟,飯也在一張桌上吃過了,這會子,更不必太拘束。”
“我也是這么想,方才已同他們說過了,等收拾停當了就過來。”
季櫻含笑道,又問:“阿偃?”
“哎哎哎,來了來了!”
話音剛落,方才那長隨就端著托盤從灶房里出來了,面碗利利索索地往桌上一擺,笑嘻嘻沖季櫻作揖:“季三姑娘,您叫我?”
季櫻看看他,又轉頭瞧瞧陸星垂,再低頭瞅瞅桌上的面碗,見不過平平無奇的陽春面,叫他煮得竟極有賣相,不由得贊了一聲:“好手藝啊!”
“嗐,三腳貓功夫罷了,您能看得上就好。”阿偃笑呵呵地道,“我們公子說,三姑娘喜美食,所以才特特打發我來跟著姑娘,我雖沒什么能耐,這京城的家常菜色、糕餅點心什么的,倒也可操持一二,您想吃什么隨時吩咐。”
“這就是阿偃。”陸星垂接過話頭,“昨兒不是同你說,要帶個人來給你使?你既瞧不上阿修,我便領了他來。這些日子你住在客棧,只怕多有不便,我讓他每日早早地過來聽吩咐。等你回了你父親那里,就讓他也跟著一塊兒去吧,將來回榕州,也帶著他,除開廚藝之外,他這人還有一身好功夫,且很擅同人周旋,你當是用得上。”
“瞧得出,看著就喜慶。”
季櫻笑著道:“阿偃……偃武修文,你與阿修是兄弟?”
“哎,您可說著了!”
那阿偃便一拍手:“我是他哥,但我可沒他那么多話,我最會管住自個兒的嘴了。此番公子只帶阿修一個人去北邊,我心下還不高興來著,眼下可好,跟著季三姑娘,我也算是能排上用場了。三姑娘你只當我跟你身邊那個姓桑的兄弟一樣的就好,愛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哎喲,這面不趕緊吃可要坨,姑娘和公子先吃,我去叫桑玉兄弟和阿妙姑娘。”
話畢,扭頭就跑了。
季櫻:“……他剛才說,他沒有阿修那么多話?”
陸星垂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你身旁桑玉和阿妙都是話少的,留個話多的在身側,還可添些熱鬧,有何不好?這阿偃與阿修,都是幼時被我父親于戰事中撿回來的孩子,與我一同長大,是十分信得過的人,只因阿偃更喜歡做吃食,不愛出遠門,故而我一般都將阿修帶在身旁。”
說到這里他擺擺手:“且不說這個了,與我講講你與范文啟談了些什么。”
聊到這個,季櫻臉上的笑容便瞬時淡了。
“若今日他說的都是實話,他與我母親,應當頗有淵源,但對于往事,他同我爹一樣,守口如瓶。”
她輕輕吁了口氣:“我在想,或許,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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