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陸府住了一宿,隔日朝早,陸夫人打發人將季櫻妥妥當當地又送回了四合小院。
陸星垂那封潦草的信季櫻自然也是帶了回去,因擔心季溶瞧見了又要念叨,甫一進了院門,便徑直閃身進了東廂房,料定她爹定然不會去看自個兒的妝奩匣子,便把信往里面一塞,猶自不放心,在匣子蓋上拍了兩下,這才讓阿妙取了身衣裳來換,收拾停當方開門出了屋。
沒成想就在門前與季溶撞了個正著。
老父親昨兒個也不知是思忖了一宿,還是被他兄弟好言勸慰過了,今日見著閨女,總算沒再擺出一副急赤白臉相,眼神好歹是柔和了些,只是一開口,那股子軟乎勁兒來得多少有點不情不愿:“回來了?”
季櫻喚了聲“爹”,在他跟前擺出副乖巧樣兒來,沖他甜甜一笑:“昨兒陸夫人實在太急,不由分說扯了我便走,我也沒工夫問爹答不答應。我心中曉得,爹憋了一肚子的氣,定是要好好兒同我說道說道的,這會子我準備好了,爹看我們是在哪兒說,去書房,還是就在院子里?”
還有這樣上趕著找罵的?!
季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指頭點點她:“小破丫頭,你是覺著你爹這些年過得太輕省了,沒盡到做爹的責任,這才隔三差五地找茬,就為了氣我是吧?竟還主動來討罵,我看你是一點兒都不帶怕的!”
“爹可千萬別這么說。”
季櫻眨巴了兩下眼睛,一臉無辜:“我怎么不怕,您沒見我都怕得哆嗦啦?”
她肩膀很應付地真個抖了兩下:“昨兒您一整晚都沖我吹胡子瞪眼的,擺明了惱我呢,我又不是沒眼力見兒,還能瞧不出來?雖然吧……我覺得自個兒也挺委屈的,但我是當閨女的,瞧見爹那么生氣,我也心疼呀,讓你罵兩句就罵兩句唄——您要不現在就開始?若再耽擱,去鋪子上就該遲了。”
季溶:……
怎么說呢,這感覺還真就挺復雜的。
明曉得這賊精賊精的小破丫頭是在拿話哄他,什么“心疼爹”,壓根兒沒走心。可是,這樣的話被她用脆生生的嗓音說出來,依舊讓人心中覺得軟而熨帖。
小閨女什么的,當真是其妙而又可愛的東西啊……
“咳咳。”
季溶臉快要繃不住,險些咧開嘴笑起來,掩飾地清了清喉嚨,重又板起面孔來:“行了行了,別在這兒跟我說好聽的了,我不罵你。昨晚上你冷不丁被帶走,我靜下心來,也稍微琢磨了一下,真要論起來,這事并非你挑的頭,確實怪不得你。”
他低下頭,看向季櫻那張明顯放松下來的小臉,話鋒一轉:“但是,我也絕不可能對這事聽之任之。你年紀小,不曉得這起道貌岸然的男人,仗著自個兒有點子權勢在上便格外欺負人,看見個略微平頭正臉的女孩子,便要打人家的主意。那范文啟,成日上趕著往你跟前湊,你敢說他沒藏著別的心思?我呸,光是想想我都犯噦!”
季二爺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在外時為人處世自然八面玲瓏,也就只有在自己家,在親閨女跟前,才將喜怒哀樂表現得如此直接。
眼下他自然不知那范文啟其實是另有主意,也懶怠再揣摩此人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大一揮,下了決斷:“昨兒是我太急,這才將錯處都歸在了你頭上,此人行事作風令人不快,我瞧他那情形,十有八九,接下來還會尋各種由頭來找你。他是官,惹不起咱們便躲——我原打算,等過完了臘月十五,再慢慢兒地往榕州趕,眼下看來,倒不如早走幾日。”
季櫻眉頭一挑,看向他:“咱們要回榕州了?”
她仔細想過,現下這辰光,留在京城,的確意義不大。前些日子心心念念要查個清楚的那件事,因為有太多不明之處,她已打算要暫且擱置,并不急著立刻推進,然而有句話季溶說得沒錯,只要她人還在京城,那些個想要插此事的人,就必然會再度找上門,到那時,就算她還愿意應付,卻只怕季溶會火上頭。
況且,想到這件事也許并不只是自己的身世那樣簡單,她心中多少就生出點逆反來,至少是現在,她不愿意被這些人左右,更不想為他人做嫁衣,成為那個替他們辦事的人。
目前來看,回榕州是最佳選擇,至于之后的事,待她慢慢理清楚了,再決定要不要繼續也不遲。
“怎么,你還不想回?”
季溶抱了胳膊斜眼瞅她:“覺著京城比榕州好吧?不要緊吶,你若是喜歡,大不了等過了年,再隨我來京城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忽地靈一動:“喙,我說你,該不會是因為擔心陸家那小子,所以才不愿意回去的吧?”
“爹您腦子里一天到晚能不能琢磨點靠譜的?他這會子遠在北方呢,就算我真擔心,難不成在京城跟在榕州又有什么不一樣?”
季櫻有點無奈地搖搖頭:“那咱們幾時走?我也想祖母了。”
“今明兩日,我將頭的事兒處理好。”
季溶思忖著道:“本就沒啥大事,便是交待一下,年年都是如此,也慣了。捎帶著,再去同新宅的匠人們吩咐兩聲。小院兒這邊,這十來年每逢年節,向來是老岳夫婦倆守著,交給他們我放心,此番便讓他們將新宅那邊也一并管了。”
他垂眼看向季櫻:“早起我去小庫房里點了點,咱們這幾日采買的東西不少了,我去平安湯安排事兒,你瞧瞧倘或還缺什么,就同你四叔兩個去街里置辦齊,后日咱們便啟程。”
這還真是雷厲風行說走就走。他果斷,季櫻也痛快,當下點頭應了,同他又商量了兩句,見他立刻就要出門,自個兒便徑自去了西廂房,把事情跟季淵也說了說。
季四爺素來是個閑散人,橫豎在哪兒都一樣,聽說要回榕州,也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模樣,人卻挺利索,拿了他的寶貝折扇,登時就要與季櫻再往街上去。
季櫻轉臉瞧瞧他,憋了半天,還是沒能憋住:“匆匆來了一趟,沒待兩天又要回去,我直到這會子還是沒鬧明白,四叔您究竟是來干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