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垂下眼去,瞧了瞧握住自個兒手腕子的那只手。
實則陸星垂也不過是虛虛握著的而已,手指圈出來的圓圈將她那截皓白的腕子攏在其中,益發顯得纖細而柔若無骨。
這個人就是這樣,哪怕在意關切著,也始終盡力讓自己不唐突,興許有時候過于守禮了些,卻也是打心眼里的尊重人。
“要現在說嗎?”
季櫻唇角微微往上翹了翹:“大門口這人來人往的地界兒,保不齊哪一句就叫家里的仆從們聽了去……”
“不必急于一時,我也不是明日就要走。”
陸星垂也跟著笑了笑:“我是怕你忘了,提醒一句而已。季三姑娘素來言出必行,可別耍賴。”
季櫻便是一抬眉:“誰耍賴了?”
說穿了,之前那純屬一時情急,擔心他去了北邊戰場遇上危險,琢磨著多少留點念想給他,叫他多保重些,這才同他說了那番話。什么“你為何心悅我”,什么“我對你是何感覺”,現在光是想想都讓人尷尬得直冒汗,更遑論拿來一本正經地談呢!
他當了真,保不齊心中連要說些什么的腹稿都打好了,再想推脫就是在有些說不過去,季櫻朝他臉上睨了一眼,輕嘆口氣:“我記得的,定然說話算數,這總行了?”
陸星垂這才罷了,松開她便要把手收回去。
不經意間掌心從她手背上擦過,季櫻微微一怔,眉頭擰了起來:“你等會兒。”
陸星垂面露不解之色,卻見她已是手心向上伸了過來:“把你手拿來我瞧瞧。”
他臉上登時就顯出兩分懊喪來,頓了頓,口里問:“怎么了?”將原本垂在身側的另只手遞了過來。
“裝什么傻?”
季櫻也是沒跟他客氣,半輕不重地在那只手上拍了一下:“方才用哪只手拽的我都不記得了?不是這只!”
陸星垂吃了記打,知道糊弄不過去,只得將右手又遞了回來,老老實實地攤開掌心。
誠如方才所言,這季家大門前當真是人來人往熱鬧得很,季櫻便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只垂眼去瞧。
就見他那右掌之中多了條長長的傷疤,瞧著像是刀傷。大抵是傷口頗深的緣故,痊愈之后表面不甚平整,有微微的凸起,又興許剛好沒多久,邊緣還有點發紅,瞧著便有點猙獰,幾乎橫穿了整個掌心。
“你這是……”
季櫻眉頭又擰緊了兩分:“即便是與人亮刀子打了起來,你這手也該握著兵刃才是,又怎會輕易傷到手心?”
這會子他這手還能行動如常,算是萬幸了,萬一一個不當心傷著筋,這手可就要廢了!
莫說他是個習武的人了,就算是普通人,也接受不了這事兒啊!
“怨我,戰場上情勢變得太快,防備得不周全。”
陸星垂倒是說得輕描淡寫,朝她臉上覷了覷,甚至唇角略勾了一下:“彼時手里兵刃拋了出去,我又被身前的兩人纏住了,不曾提防身后有人偷襲,刀子從半空中劈下來,情急之下,只得空手去接。”
許是見季櫻驟然張大了眼,他忙又寬慰她:“不用擔心,眼下已是無礙了,你頭先也瞧見的,一切如常——我一個武人,這輩子都免不了要靠手腳吃飯的,若真個有什么,我眼下必定在京城遍尋名醫,哪里還有心思跑來榕州?況且,拖著一只殘手來,豈不白讓人擔心?”
他一個自小家境優渥的人,偏說什么要靠手腳吃飯,當真讓人笑也不是氣也不是,季櫻翻了翻眼皮:“罷了,這戰場上刀劍無眼,我這會子再絮叨什么,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果真無礙就好,但你這傷,若是陰天下雨的見疼,還是盡早尋個郎中再瞧瞧才好。”
這大門前到底不是說話的地方,兩人閑談這么一陣,已是來來去去好幾撥人,每每經過,必要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又盯著二人細瞧一番。他兩個便索性都沒再多話,只說好了明日中午在小竹樓見,陸星垂便領著阿偃出門,上馬離了多子巷。
季櫻這廂也同阿妙兩個往回走,一路行一路吩咐:“你這就去找我四叔一趟,跟他打聽一下,之前我肩膀受傷,用來祛疤的傷藥是哪個藥鋪買的,是有現成的藥膏,還是得抓藥另配,若他那里還有方子,只管討了來,立時讓桑玉拿了出去把藥置辦回來,多買兩罐。”
阿妙先是點頭應了,琢磨了一下抬頭問:“我看陸公子那傷,的確沒傷到筋骨,他一個男人家,且傷處又是在掌心,旁人輕易也瞧不見的,祛疤的藥,好像也不是很需要……”
“哼,輕易瞧不見是不假,我看他那樣子,只怕藏得深,連陸夫人都未必察覺呢,自然他也不會花工夫去找藥來醫治。”
季櫻輕哼了一聲:“但這哪里是好看不好看的事?他那手是要握刀劍的,那么老長一條刀疤在掌心,只怕抓著劍柄都嫌硌得慌,必定不趁手。我也沒指望著能將那疤給去了,好歹替他磨平點,別礙事才好。咱們榕州的郎中,固然比不上京城的名醫那般聲名赫赫,卻也查不到哪兒去,只要舍得花錢,配上點子好藥,總是不在話下。”
阿妙了然,往她臉上又瞧了瞧,想說什么,到底沒張口,陪著她回到自家小院兒,便轉頭找季淵去了。
翌日,將要午時,季淵同季櫻兩個便一道去了小竹樓。
許千峰哭著喊著要做東,自然早早地就到了,臨窗的桌上已是擺了六樣涼碟和兩壇子酒,見季淵和季櫻上了樓,他那大嗓門便響了起來:“你們也太慢了!”
引得整個二樓的人紛紛側目。
季櫻深覺得他丟人,恨不得拿袖子將自個兒的臉擋起來,溜著邊兒走到桌旁,立時就縮進了靠窗的里側坐好,支起胳膊來擋住了半邊臉。
“小櫻兒你干嘛?”
許千峰被她這舉動弄得很是不快,垮下臉來:“怎么著嫌我給你丟臉啊?你現在是愈發不把你許二叔放在眼里了!”
“瞧您說的,許二叔怎能放在眼里?那是要擺在心里來尊重的。”
季櫻很沒誠意地敷衍他,挪開目光看向斜對面的陸星垂:“我這有點子東西,等會兒你帶回去。”
“什么東西,有我的份嗎?”
許千峰立時轉了臉色笑嘻嘻問,實則卻壓根兒沒在意,也沒等季櫻回答,滿不在乎地一揮手:“嘁,算了,我何必自討這沒趣兒?哎說正經的,方才過來時,你們猜我們碰上誰了?我說,你家大爺怎么現下還逛起賭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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