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老太太這趟給季溶帶的東西著實不老少,來京城的路上都擱在專門運行李的馬車里,倒還不占什么地方,這會子借了陸家的馬車出門,便只得都往凳子上和腳底下擱,滿滿當當的,將本就不算大的車廂擠得愈發狹小。
季櫻人盡量往車窗邊坐,想給阿妙多騰點地方,聽見外頭傳來馬蹄聲,便將窗上的簾子掀開,沖正牽馬過來的陸星垂展顏一笑:“早呀,陸護衛。”
這可是陸夫人說的,讓陸星垂和阿修阿偃并著桑玉與她同路,好護她周全,不是護衛是什么?
陸星垂循聲轉過頭,正對上她那張笑靨如花的臉,登時便被感染,也笑了起來,頓了一下:“怎么,三小姐有事打發小的去做?”
他這般配合,倒是季櫻沒想到的,反而一愕,緊接著板起面孔一本正經:“你是誰,快摘下你的畫皮來!我家陸護衛可不同人這般說笑的!”
興許是“我家”二字聽了心里歡喜,陸星垂臉上的笑容拉大兩分,索性把臉湊到她窗邊:“你捏捏,看是不是畫皮?”
季櫻繃不住,益發笑個不住,把他臉往外一推:“太陽打西邊升起來了,今兒陸將軍跟換了個人似的,你真要湊過來,我反而不敢捏了,怕挨打。”
隨即又道:“我是想同你說,一會兒去見了我爹,可別提昨晚咱們聊的那些事,我爹一心要瞞我,若被他曉得我已經全知道了,保不齊又要跳腳,今兒我可不想再和他吵?”
“這個我自然理會得,你心中我便這般不知輕重?”話雖如此說,陸星垂卻仍是點了一下頭,抬眼朝她臉上一張,“那你呢?現下可還惱他?”
“我也不過是白囑咐你一句罷了。”
季櫻小聲嘀咕,笑容淡了點,垂眼擺弄了一下手指頭:“說實話,就算是已然知道了前因后果,對于我爹的許多做法,我仍舊并不認同,不談別的,就單單他不信任我,不肯與我說實話這事兒,每每想起,便覺氣不過。不過……一樣米養百樣人,這世上人人想法皆不同,至少我曉得,他此舉是實實在在地想我好,也是一門心思地懷念著我娘——哪怕不認同,我也理解他,又如何還惱得起來?”
“我也是這么說。”
陸星垂往車里看了眼,見她垂著頭在那兒摳指甲蓋兒玩,便伸手進去給她撥開了,不緊不慢道:“你父親如今煩擾纏身,這個時候,你即便與他講道理,他也未必聽得進去。父女兩個,往后時日還長得很,等這事兒了了你再好生與他談談——你父親并非昏蒙的人,你同他好好說,他自然也就明白了。”
窗子里,季櫻沒抬頭,悶悶地應了聲“嗯”。
陸星垂略頓了頓,又問:“溫恒云那邊,當真就這么放著不管?”
“不然還能怎么樣?”
提到這個人,季櫻換了聲氣兒,發出一聲嗤笑:“難不成,我自個兒跑去他跟前問他‘呀,聽說你盼著我來京呢,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若事情真如我們猜測的那般,那著急的人也不該是我呀!講真的,我倒情愿是咱們猜錯,他永遠別來找我,那才好呢!”
這當口,她并不愿多說溫恒云那檔子事,眉眼微抬,沖著窗外那人道:“好了,暫且不說這個,眼下還是先把我爹哄好方是正理。此刻想想,前兩天在府上,我可當真一點面子都沒給他留,若是我的孩子敢這般對我,我怕是要動手揍他了!”
“唔。”
陸星垂也就沒再多說,囑她撂下簾子,便牽著馬往前頭去了,在車頭不知與桑玉和阿修說了點什么,隨后翻身上馬,一行人即刻離了大將軍府。
這日為了能同季溶見上面,季櫻特地早早就出了門,入了松子胡同,行至季宅前,果見大門緊閉,里頭靜悄悄的,聽不見人聲。
季溶雖是搬來了這新宅,卻還保留著從前住四合小院兒的習慣,早晨出門之后,只要家中有人,大門便只虛掩著,從不關得嚴嚴實實。眼下這樣的情形,十有八九,他還沒往鋪子上去。
季櫻趕忙就從車上下來了,也不要旁人幫忙,自個兒上前去拍門。
里頭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門吱呀開了個小縫,露出老岳的臉。
一打眼瞧見站在門口的季櫻,他登時就結結實實一愣。
“三、三姑娘,您怎么又……”回來了?
莫不是昨兒還嫌呆得不夠?唔,這新宅的裝潢,是她一手一腳安排下的,想來頗合她心意,即便是在那又大又敞亮的大將軍府住著,依然時時惦記著……怎么著這新宅是有香味兒啊?勾人上癮?
老岳只顧在那兒發愣,甚而忘了把門開大點,就這樣將自個兒那張走著神的臉長久地塞在門縫里。季櫻外頭靜靜望著他看了一會兒,驀地噗嗤一笑:“怎么了,我自個兒的家,我還回來不得了?這是不讓我進去嗎?”
“啊……”
老岳這才反應過來,再往她身后一望,忙不迭把臉縮了回去,飛快地打開了大門:“對不住對不住,三姑娘快進來,我真是糊涂了……”
再與陸星垂打上照面,更是汗都要下來:“陸公子也來了?您看這……招呼不周,您……”
一時之間,嘴皮子竟不利索起來,干脆也就不說了,往旁邊讓了讓。
季櫻很好脾氣地沖他笑了一下,抬腿就往門里進。
說來也巧,正是這時候,遠處前廳那兒有個人從屋里出來了,站在廊下沖著西廂的方向喚了聲:“守之,走了!”爾后邁著大步就往大門這邊來。
卻不是季溶還能是誰?
他一路風風火火,不過須臾人便到了大門邊,一眼就瞧見了剛進了門里的季櫻,臉色就是一變。
“你回來干什么?”
季家二爺一開口,語氣就不大好:“不是讓你在陸家安安生生住著嗎?這么點事,真就難到如此地步?這才幾天,你就呆不住了?”
旁側的老岳一聽這話,背上汗毛都豎起來了。
干啥呀這是,一見面就一副斗雞相?閨女沒來京時成天惦記著,來了又不給個和善點的臉兒,還想不想好了?
他在那膽戰心驚的,旁側季櫻卻是一臉如常,甚至還帶了點子笑容。
“那日匆匆忙忙的,把正事兒忘了。祖母讓我給爹帶了好些東西,今兒我便給送來。”
她抿唇微微笑著道,語氣中藏了點子俏皮:“此外,我也得來哄哄我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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