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吹了吹手指頭,星眸四顧,唇角再度彎了起來。
九團或明或暗的小光團,正在屋子里慢悠悠地晃蕩著。
這便是那九人的生魂。
他們皆被那水藻鬼納于丹府之處,如今那準鬼修一身道行已然散盡,這些生魂便也重獲自由。
說起來,這水藻鬼也真夠貪心的,妄圖將這九人生魂一口氣全部煉化,這卻也無形中救了這九人的命,他們的魂魄至今都還完整。這其中,那五名下人的魂魄因離體時間最短,此時已慢慢地飄向了本體,約莫過不多時,便能神魂歸位。
此外,宋大老爺的一雙兒女因年齒尚幼,靈與魂皆很干凈,回歸的速度也不慢。
唯有宋大老爺夫婦,因魂魄離體時間最久,魂魄雜質亦多,故所受陰氣侵蝕亦是最重的,那兩個黯淡的光團,便是他們倆了。
若換作半個月前,蘇音這時候可能會束手無策,而現在,她卻是絲毫不懼。
金易得告訴過她,她的天元真靈不僅能修補丹元魂魄,亦有極強的凈化作用。
自然,天元真靈的力量太過強悍,連藍星的修真者都受不了,凡人對它干脆就是個絕緣體。
換句話說,你就算把普通人放在寶龍山靈泉邊,靈氣也無法滋養到他們,更遑論改善體質、益壽延年了,其原理就如同你試圖用一罐機油治療人類感冒。
不過,魂魄這種純粹的虛體,倒是勉強能夠承受一絲絲的天元真靈,而就是這一絲絲,也必須是稀釋無數倍的,若是太過于濃郁,很容易就把人給補死過去。
這種既省靈力又能救人、且還可鍛煉神識的法子,蘇音自是最為鐘意。
她原地盤坐下來,將顧婆婆的舊琴橫在膝上,掏出軟巾拭凈琴弦,又閉目調息了片刻,待心神俱寧,方自識海中抽出一星真靈,凝之于指間,就著窗外的脈脈斜暉、淺淺花香,兀自撫琴彈奏了起來。
遠在隔院的眾人,此時俱皆圍坐于敞軒中吃茶,可心之所系,又如何能當真安心吃喝?
之前聽到的那陣琴聲,諸人只當小道姑不通音律亂彈著玩兒,委實是那琴聲拙劣得緊,直是惹人發笑。
而今,琴聲再起,卻是迥然于前韻,頗是清雅優美,然而,再聽了數息,眾人便莫名自這琴聲之中,品出了一股子怪嚇人的殺氣。
可奇怪的是,這殺氣卻又清明闊大,便如那浩蕩東風、正午驕陽,一經現世,便掃盡世間邪祟,還乾坤于朗朗。
一時間,天地俱寂,唯裊裊弦音攀墻而來,天邊暮云散盡,滿園風涼,直教人心底一派澄澈。
所有人盡皆斂息靜聲,就連那歸鴉倦鳥亦不再啼鳴。半刻之后,那琴聲方才漸低漸微,終至不復可聞,眾人亦自那種難以言說的玄異之境中醒過了神。
“如聞仙樂,如聽綸音。”數息之后,被龐氏一句話請回來的二老爺宋簡,撫須輕聲嘆道。
他有著與幼弟宋捷相似的容貌,頜下蓄著三綹短須,寬袍大袖,瞧來頗是風雅。
二夫人龐氏依舊是所有人中反應最快的那個,略思忖了片刻后,她便點手喚過兩名健婦,低聲吩咐道:“你們先去靜心院瞧瞧,只也別太靠近,就遠遠地看上一眼,若是……”
她忽地停住話頭,一雙杏眼張大了些,直望向不遠處的角門,面上有著難以掩飾的訝色。
眾人見狀,便也都看了過去,見那院門處一襲青影、素袖分飛,可不就是方才去了的小仙姑?
這么快就回來了?
宋簡兄弟二人同時起身,剛想要出聲相詢,宋老夫人卻已是當先問道:“仙姑,里頭……里頭的情形如何了?我兒……可還好么?”
母子連心,那院子里躺著她嫡嫡親的骨肉血親,她如今還能支撐著沒倒下去,已然算是格外堅強了,此時見蘇音回轉,自是等不及地要知曉詳情。
蘇音遙遙向著她打了個揖手,笑容極是淡定:“老夫人寬寬心,幾位病人如今應該都快醒了,那屋中的臟東西亦已除去,至少在那個宅院里,已經沒什么大問題了。”
至于那位宋小妹,那可難說得緊。
細想來,這小姑娘才是真正的萬邪之源,若非她的怪病攪得老宋家上下不寧,個個兒都是一副陽虛體質,那水藻鬼修就算潛進宋府,也沒那么容易拘人生魂的。
官宦人家通常皆有些氣運,官運亦是正運中比較厲害的一種,金易得說過,氣運強的人或家庭,不大容易招惹陰物。老宋家也是合該倒霉,一樁事接著一樁事,就跟滾雪球似地,最終險些釀成大禍。
所幸,這一切才只是個萌芽,便被蘇音出手制止了。
而縱使如此,她卻也不敢再小瞧那個菜雞了。說不定這一位才是最難啃的硬骨頭呢。
她一面走過去安撫宋老夫人,一面分心想著這些,那廂龐氏已然揮手命那兩名仆婦下去了,未幾時,隔墻的靜心院里便竄起了一聲高亢而顫抖的尖叫:
“大……大老爺、大夫人,您二位可算是醒過來了!”
此聲一
出,旁人且不論,宋老夫人當先便受不住了,那身子連晃了幾晃,好懸不曾厥過去,幸得龐氏早有準備,一個箭步搶上前扶住了她,順手將個鑲金琺瑯鼻煙壺湊去她眼面前。
夾雜著薄荷味兒的辛辣氣息,在暮風里飄散開來,蘇音頗覺刺鼻,不著痕跡地向后退開了兩步。
兩名婦人立時補上了她空出的位置,看衣著應是龐氏的妯娌,樣貌都頗秀致,其中一個穿著藕荷色衣裙,另一個則穿著水紅衫子,二人齊齊晃著宋老夫人的胳膊哭叫“老太太快醒來”。
蘇音沒來由地覺出了一股子宅斗戲碼的味道。
宋老夫人可能是被她倆給晃得太厲害了,很快便從短暫的暈厥中醒了過來,張開眼環視了一眼四周,突然便緊緊拉起龐氏的衣袖,顫聲道:“快……快去那屋里……快扶我去……”
眾人勸了幾句,見她堅持不肯,這些晚輩亦不忍拂她的意,龐氏便命人抬了個軟兜來,眾人里三層、外三層地簇擁著宋老夫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