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朱、阿白,你們兩個可還好?”
蘇音抬手輕撫著髻上瑪瑙簪,語中頗含焦憂。
“上仙上仙,朱朱好好噠,就是小白的塊頭太大了,我有一個腳老是放不平。下回還是讓朱朱變成紅玉珮嘛好不好?”
若意念也有表情,此時的朱朱想必眼眶紅紅、嘴巴癟癟,一臉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
嗯,這茶藝依舊如此精湛,顯見得小紅蜘蛛情況尚好,蘇音頭一個放下了心。
“嗷!”
阿白例來少言,此際也只回了個單音,聽來中氣很足。
蘇音聞言,神情便有些古怪。
如今的阿白,其實已經能說不少話了。但不知何故,他對說話的興致始終極低,主打語還是一個“嗷”字,只以四個音調區分語意,竟也溝通無阻,也是神奇了。
見兩個小家伙皆無事,蘇音便也收束心神,“咴兒、咴兒”數聲,將大青驢喚住。
此處恰有一塊自然突起的山石,可暫避風雪,蘇音一面維系著靈力護罩,一面四下觀望。
說起來,這千香山數峰并立,乃是通往花朝縣的必經之路,亦是修得有官道的。只是這官道繞山而真實,路程卻是頗遠,得走上三五日才能到地方。
而蘇音選擇的這條山道,雖然難走了些,卻可將路程縮減一大半。
她原是想趕在日落前進城,也好熱湯熱水地過個夜,不料天氣竟變得如此惡劣,環顧四周,大雪已然將山道染作霜白,耳畔風聲嘶吼,好似這山中藏著無數頭巨獸。
天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暗,蘇音調動少許靈力,極目眺望。
天地蒼茫,大雪籠蓋四野,連崖壁亦成一片雪色。
驀地,一抹微黃的光劃過眼角。
燭火?!
蘇音登時一喜。
雖然只有一瞥,可那微微跳動的暖黃,很是像火把、燈籠之類投射出的光暈。
蘇音立時運起更多靈力,聚于雙目。
漸漸地,她的眼中浮起了一絲輝光,那是淡青與淺金交織出的光亮,宛若金色的陽光閃耀于青云之上。
遠處,微黃的光暈若隱若現,在蘇音的靈視中呈現出一種由濃至淡的漸變色,而光暈左近的地面、巖石與樹木上的積雪,也似乎比別處來得薄一些。
蘇音不由得精神大振,牽起大青驢掉轉方向,朝著光亮處行去。
十分鐘后,一堵山壁擋住了蘇音的去路。
她怔怔地站在山壁前,一時有些茫然。
前方顯然再無路可行,兩邊更有亂石堆疊,厚厚的積雪潔凈松軟,其上并無人類的足跡。
然而,那微黃的、顯是燭火的光暈,卻猶自透壁而來,傳遞出絲絲縷縷的暖意。
既是死路,何來燭光?
思及至此,蘇音的丹府忽然一跳,一股細細的暖流瞬間漾遍周身。
她不禁微闔起了雙眸。
“嘩啷——”
山濤聲自遠處而來,如海潮翻卷,起伏不休;
“嗚——”
這是風聲,不知疲倦地穿梭往來,如長天衰角,其聲凄切;
“撲簌簌——”
此乃飛雪墜落之聲,好似急雨驟降,卻又比那更細密、更靜謐。
這萬千造化之聲、天地自然之韻,乃是蘇音萬分熟悉的,亦是她溝通天地之炁時經常使用的媒介。
可是,此時此刻,這因無由而來、往無緣而去的諸聲,卻交匯得格外圓滿,精致融和,別有一番韻律。
這卻是蘇音從不曾聽見過的。
她一下子恍惚起來,整個人瞬間進入了一種極為玄奧的狀態,仿佛人在此處,卻又像是來到了極高的天際,一切似在而非焉、天地若有而無也,飄飄蕩蕩,渾然而算在。
一些枝椏便這樣生長了起來。
青色的、淡紅的、淺紫的或是殷紅的枝節,粗細不一、交錯勾連,很快便織成了一張復雜精細的網,網住了那飄渺而又真切的自然音律。
“嘩啷——”
青色的閃著金光的霧氣涌起,填充于這片看似無邊的網。
于是,細小的枝蔓越變越粗,一粒粒金光自支干間拓過、一絲絲青云洗濯著殘渣,那奇異的節律應和著它們的變化,整張網都隨在之跳躍。
“嗚——”
每一根織絲、每一處纏節,皆閃動起了光芒,明明滅滅、起起落落,仿若無數金色的星子,而在星子的中心,是一團巨大的、跳動的殷紅。
那樣鮮艷的紅,帶著灼人的力量,汲取著流經的青云和金星。
漸漸地,那鮮紅之上便有了青光與金芒,它們纏繞于鮮紅的外圍,像是為它筑起了圍墻。
“撲簌簌——”
那團殷紅跳動著,活潑潑地,將許許多多的金光與青云送回到網中,讓整張網變得越發堅實有力。
“嗡——”
天地間傳來隱約的回響,仿佛有什么被這跳動觸及。
一息之后,蘇音的丹府轟然一響,大股靈力如開閘的洪水奔騰流瀉,頃刻間便將她干涸的筋脈填了個半滿,所過之處,渣滓盡消,清涼的感覺漾滿全身。
蘇音忍不住輕“唔”了一聲。
這感覺就像是大夏天吹過一陣涼風,整個人從里到外、從毛孔到五臟都那么地舒秦。
“一息頓悟,天分非凡啊。”
一個聲音驀地傳來,其聲似遠而近,令人難以確知其所在。
蘇音張開眼眸,含笑一禮:“不敢,托道友的福罷了,僥幸得很。”
語罷,直身望向那面山壁。
空氣仿佛扭曲了一下,蘇音的視線也在這扭曲中晃了晃。
大雪與山壁不見了,北風呼嘯之聲亦不復可聞,暖風撲面,花香繾綣,眼前是蔥籠綠樹,一道清溪自遠處流過,溪畔垂柳成行,清潤的空氣中雜著一絲微甜。
“哇,這里好漂亮好暖和。”
朱朱在蘇音的神念中驚嘆了一聲。
阿白則是一言不發,但蘇音能夠覺出他似乎也很高興。
凡有水處,阿白都會很開心。
“小小障眼法,讓道友見笑了。”
語聲忽地響起,一個穿著玄色道袍的男子分花拂柳,徐步而來。
蘇音凝目看去,便見那男子面容清矍、身量修長,道袍的款式頗為古怪,卻是立領窄袖、攔腰一根同色束帶,襟畔與袖緣皆繡著云紋。
在一些古畫上,蘇音曾經見過這樣的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