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的黑暗里,再度亮起了一朵煙花。
失去四肢的女劍修如同她前赴后繼的那些同門一樣,以神魂與肉身,在漆黑中綻起了一團光明。
可光明終究不曾敵得過黑暗。
絢爛的煙花也只是短暫地亮了一剎,便漸漸地變得稀薄與微弱。
大地失去了生機,翻滾的黑潮也隨之失去了活力,它吞噬的速度越來越遲緩,直到最后,完全靜止了下來。
岑寂籠罩著這片大地,聽不到聲音,也看不到一點光亮,如同永夜。
那應當是極為漫長的一段歲月,縱使在蘇音此際的感知下,它也漫長得仿佛沒有盡頭。
但最終,黑潮還是緩緩地褪去了。
碎裂的天空恢復了原狀,蔚藍得像一大塊最純凈的水晶,日升月落,千萬顆星子化作河漢。
沉沉夜幕終于不再是恐怖與死寂的象征。
它是溫柔的搖籃,撫慰著大地上的萬物眾生。
荒蕪的土地開始有了草木生發的痕跡,有些地方形成了湖泊,明凈的湖水倒映著藍天白云,飛鳥倏然掠過,野獸在水邊嬉戲。
緊接著,便有了人跡。
從稀疏的村落,到炊煙裊裊的大莊院,再到人煙稠密的城池。
人工修筑的城墻聳立著,墻內房舍漸漸連成一片,再分出街衢與巷弄,路上車馬與行人摩肩接踵。
城池變得愈加繁華起來。
高低錯落的建筑鱗次櫛比,海風為人們帶來了分明的四季,插著各色旗幟的風帆在港灣里聚集,到處都能看到曬得黝黑的趕海客、來自異國的商賈以及慕名而來的旅人。
大風城。
蘇音看到了城頭上雄渾蒼勁的大字。
那字跡透著飛揚與自信,透著人類與自然抗爭的力量,亦透著海濱城市獨有灑脫氣度。
可是,尚未待她看清那城中景象,眼前畫面突然一黑,復又一亮。
在這不到一息的時間,大風城變了個樣。
沒有了洶涌的人潮,繁華也被荒涼的取代,房舍與城墻根本不見蹤影,就連城頭上的“大風城”三個字也是如此地頹弱無力。
這是一座初具雛形的城池,遠沒有后來的軒麗壯闊,看上去還不如大點的漁村。
蘇音茫然地看著這幻像中的情景,一瞬間,她竟有了種荒謬的念頭,覺得自己正坐在電影院看一場電影。
眼前發生的一切,便是電影中剪切的畫面:
地方還是那片地方,風物也仍舊是那一方風物,只不過前一秒還是現代場景,下一秒便被生硬地切換到了原址的古代。
設若這真的是一場電影,如此拙劣的特效想必又會收獲一大批“五毛”的差評。
然而,它卻是真實發生的。
就在蘇音的眼皮子底下,以幻像的形式,緩慢而又堅硬地,擠迫著她所處的現世。
蘇音凜然轉首。
禁制外百米處,那座荒無人煙的大風城,一如幻像中最后定格的畫面。
她的呼吸一下子變得急促起來,一個念頭飛快劃過腦海,卻又被她以更快的速度按下。
不可能的。
她想道。
這種事情怎么可能會發生?這也太超出人類的想象了。
就算是天心道人那樣強大的高手,也無法做到如此簡潔準確地時空切換,而在蘇音所知的一切邏輯自洽或不自洽的影視作品及小說中,也從沒出現過類似的腦洞。
“嘶——”
耳畔驀地響起暗啞的吼叫,陰寒無比的氣息撲向面門,眉心處一陣刺痛。
蘇音陡然回神,反手拔刀,霍然亮起的青光匹練般掠過半空。
“嗤”,輕響聲伴隨著令人作嘔的腐臭味傳來,女鬼呆呆地站在原地,掌中長劍已然斷去一截,掉落的劍尖迅速化為一陣黑煙。
蘇音面色冷肅,手腕一轉,青光陡地大漲,吞吐的刀芒直接覆上了女鬼手中的殘劍。
女鬼立時仰天嘶吼,妄圖像方才那樣以聲音附帶的精神攻擊擾亂蘇音的心神。
就在前一秒,當蘇音因震驚而心神不寧、禁制有所松動之時,女鬼拔劍刺向了她,并朝她發出了一波音攻。
那一刻,詭物殺戮與嗜血的本能成為了女鬼主宰
短暫的清明并不能喚醒早已丟失的神智,曾經的誅邪之劍、斬妖之人,如今卻成了邪祟本身。
那個以滿腔碧絕絕死而戰的女劍修早已經死了。
此刻出現在蘇音面前的根本就不是她,而是不該存于現世的詭物,人人得而誅之。
回過神來的蘇音自不會再給她偷襲之機,手捏法訣,長刀向前一遞,閃電般自自其腰下橫過,再反撩向上,運力一挑。
“嗚——”
角弦輕輕振起,寒涼的弦音攜起奇異的韻律,應和著青絲刀的每一個變招。
拼合在女鬼身上充當手足的四團混沌物當即被蘇音斬落,女鬼似是痛極,翻滾在地,仰天哀鳴起來。
若有形質的能量波帶起一股氣流,直沖法陣四角,卻又被陣法迅速壓制,不過,那個金色的“御”字卻也就此黯淡了一些。
蘇音還刀入神,眉頭緊緊蹙起,面上沒有一丁點殺敗變異陰鬼的歡喜,反倒一派肅殺。
此前的那一個閃念,再度浮現于她的腦海。
她不再遲疑,疾向法陣四角各打出一道靈力。
“御”陣立時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內坍縮,只剩下軀干的女鬼以及那四團不可名狀物,亦隨著禁制的縮緊而變小。
數息后,整個法陣便縮成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光球,蘇音取出儲物符,將光球與大青驢盡皆拍了進去,旋即振起星霧,腳踏青蓮,沖天飛起。
扶搖直上九萬里……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蘇音對自個的實力那是相當之有數,知道如今她還飛不了這么高,但是,往上飛它個三五百米之類的,她倒也勉強能夠做到。
于是,秉持著盡一切可能做到最好的理念,她有理有節有序地一直飛至靈力快要維系不住托底的蓮花形態,方才止住身形,俯視腳下。
河流山川盡呈眼底,大半個東海國的海岸線清晰可辨,她甚至還看到了搭乘的海船。
此刻,那艘樓船正停泊于東海國最大的海港,搬運貨物的民夫有若工蟻一般。
這個高度應該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