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區的沙海,總是那么地寂靜。
一望無際的沙漠綿延至天邊,看不到沙丘與起伏,宛若凝固的金色的海。
換班的時間快要到了,最后一支巡邏小隊已經離開,沙漠上并沒有他們留下的足印,只有一些淡金色的煙塵,在將散的斜陽下緩緩蒸騰。
沒有風。
風在很遠的地方便已裹足不前,寒冷的空氣卻無孔不入。在這片華夏國大西北最荒蕪的地區,終年不息的風詭異地得以止息,而從不曾光臨的凜冬,卻不期而至。
天氣冷得透骨,落日的余燼正灼燒著它最后的一點余暉。
然而,這殷紅卻并不能令寒冷退卻,一如這凜然的冬的氣候,也并不能將那片只有夏天才會出現的瑰麗夕陽掃去。
天空異常絢美,讓人忍不住想要沉醉于其間,又仿佛它要用它的熱烈去暖化這冰冷空寂的沙漠。
驀地,如血殘陽中,緩緩落下了一粒冰晶。
晶瑩的六角型冰花,在無風的世界里悠然旋轉。
它降落得那樣緩慢、那樣輕盈,就仿佛它并不是自天際飄墜,而是打從空氣中凝結而出的一朵冰花。
可漸漸地,冰晶變得多了起來。
它們凝聚在第五區的上空,像是專門為了點綴這片死寂的區域而降下了一場雪,卻吝于分出那怕一點雪花灑落在除此之外的地方。
細雪翩飛著,在第五區狹長的區域里,好似有春天的風絮輕舞,干冷的空氣亦就此變得潮潤,仿佛這里正有江南風物經過。
而在區域之外,沙海依舊寂靜。
透過淡藍色的法術波紋,可以看到第四區正有巡邏小隊經過,隊員們對發生在第五區的這一場江南雪視若未見,而從衣著上看,第四區的氣溫也遠高于第五區。
沙海上的小雪漸漸大了,連珠般的雪片似天地間的一掛珠簾,一道纖細的身影便這樣裁開簾幕,倏然出現在了大雪中。
天地忽爾失色了一剎。
大雪驟停,斜陽散盡,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那絕麗的容光里靜默。
女子淡然地抬起頭。
雪花重新飄墜,緋色的云鋪滿天際。
女子舉起手,輕輕攏了攏腦后的發髻。
她的頭發濃密而光滑,散溢出星星點點的微光,發髻上交錯插戴著十二枚白玉長簪,那簪首雕琢的瑞獸神光隱隱,在她的頭頂交織成了一圈陸離的光環。
然而,女子清透的眉眼卻穿透了這神光。
她拂動著身上的羽衣,像在拂動天邊的云,當她舉起彩袖,便有日月的輝光照在身上,她便好似天地賦予人間的一個愿望,亦像是將這世上所有一切美好的事物匯聚于一身。
“阿音。”
有男子磁沉的聲音低喚,卻并看不到說話的人。
蘇音輕輕地“嗯”了一聲,轉首四顧,臉上有著一閃而逝的失落:
“怎么是……雪?”
她慢慢地伸出手,接下幾朵雪片,看著那晶瑩的花瓣在掌中化作水珠,神情惘然。
她想要一場玫瑰花雨。
殷紅地、熱切地,像燃燒的火雨那樣灼人的花瓣漫天飄灑,讓這整個世界都化為花的海洋。
但她很快便又抬起頭,用著雪花般輕盈的語氣說道:
“這次就先這樣了,師父下次可別忘了,阿音喜歡玫瑰,紅色的玫瑰。”
說這話時,她眉眼間的歡喜是那樣地鮮艷,就像火燒云開在了天邊。
回答她的,是一聲寵溺的低語:“唔,我記下了。”
說著,語氣驀地一轉,似有些訝然地道:“阿音,她怎么……還在?”
那個理應早就被吞噬掉的神魂,此刻竟還殘留著一絲氣息。
若是氣息外泄,則“她”的神魂必定依然完整。
許是被這個發現驚住了,第五區邊緣一角的空氣陡然如水波紋般晃了晃,旋即便有一只手探出,輕輕向上一撩。
空間竟被掀開了一個角,身形高大的男子從里面走了出來。
當他行經那一掀開的部分時,身影明顯地閃爍了一下。
不過,這情況只維持了一秒。
他放下手,掀起的空間重新彌合,他的身影也隨之穩定下來。
男子也穿著一身法袍。
相較于蘇音身上的衣著,男子的法袍顯得有些簡陋,不過是一件織金面料的青色長衫罷了。
此外,他也挽一個類似于道髻的發髻,那束髻的玉冠雖然光華流轉,卻終不及蘇音那十二根長簪的神光離合。
他大步走了過來,兩手虛扶住蘇音的肩膀,上下打量著她,看上去很是擔心:
“你不是說她的神魂并不強么,何以至今仍未化散?”
神魂之戰本就是不勝即死,尤其還是以肉身為憑,那就更是勝者為人、敗者魂消了,就算那敗的一方神魂再強,也不可能撐這么久。
當男子扶住蘇音的肩膀時,她的唇邊漾起了一抹隱秘的甜意,可是,當聽到男子的問話,蘇音面上的甜亦瞬間冷卻。
她掠了掠衣袖,眼神如冰:“她怎樣也不肯走。”
強行驅除體內多出來的一道神魂,對占據主導的那一方也會造成傷害。
“如此。”男子點了點頭,神情顯得有些遲疑,說話聲亦如是:
“若是重啟法陣么……倒也未為不可,不過是再給那些靈寶下一重禁制的事,并不費手。只是這樣一來,約定的日子就得往后拖了,不知道……”
他眉頭微蹙,那語氣既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希望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而這個借口顯然在此時已然完備,他面上的猶豫飛快轉作堅定,張開嘴剛要說話,掌心忽地傳來一陣微涼。
他詫異地低頭看去,便見一只纖白柔軟的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掌。
虛實交錯間,他并不存在的肉身依舊不可抑制地震了震,同時覺出了那纖指間傳出的涼意。
他的神情在一瞬間猶如定格的畫面。
“不必再拖了,師父快些回去吧。”蘇音緩緩抽回了手。
男子下意識地凝視著她。
在那雙冰冷卻又清澈的眼眸里,已經看不到一絲情緒。
“我會處置好的”蘇音最后說道,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
男子自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忽地抬手輕輕按了按她的發頂:
“好,我等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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