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巖又好氣又好笑，半大的孩子，這才做了一天的生意，就能大言不慚說自己不懂生意了，莫非他就懂了？
搖搖頭拎著食盒進了院子，正好看到周老秀才要往后院走。
周老秀才自然不跟學生們一起吃飯，他每日都是回后院，老妻單獨做兩樣菜，夫妻倆一起吃。
要說周老秀才知道這前頭做飯的婆子手藝差嗎？當然知道！也不是沒有學生嘀咕，要求換一個做飯的。
可周老秀才以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之類的話將這些學子給打發了，后來都不敢再提了，免得一說就怕被夫子誤會，自己吃不得苦。
要說周老秀才為啥不換這個婆子，自然是因為便宜啊！這婆子本身是請來打掃衛生洗衣服的，不過為了多賺幾個錢，才又接了廚娘的活，自然做出來的飯菜難吃。
若再雇個做飯好吃的廚娘，難道不要錢嗎？
他回鄉開館收學生，除了束脩銀子，其他的住宿和吃飯的費用，都沒多收這些學生的錢好嗎？
周老秀才也是從鄉下科舉讀出來的，自然知道這些鄉下的學生，走上科舉之路有多難，每一家幾乎都是傾家蕩產的支持著他們的求學路。
他這么大把年紀了，回來養老，除了掙那么點束脩費，其他的也是想著能給學生省一點是一點。
再說了，能吃飽就不錯了，還要求啥自行車？
真那么挑嘴，等自己考中秀才了，才有資格挑剔吧。
因此這么些年，不管那些學生背地里如何腹誹，他自巍然不動，反正再難吃，也不用他吃！
賀巖見周老秀才抬腳就要進后院了，忙喊了一聲夫子，又加快腳步趕上去，恭恭敬敬的行了禮，不等周老秀才問，就開口道：“夫子，今日我家娘子做了點特色鹵菜，送來讓夫子還有同窗們嘗嘗鮮。”
說著打開食盒，就低頭去取那鹵菜。
周老秀才一貫還算清高，從來不私下收學生的孝敬的，那拒絕的話都到了嘴邊了，“不用——”
然后就聞到了那香味，剩下的那個“了”字立刻就被他吞了回去，咳嗽了一下，才又道：“不用這么客氣的——”
賀巖一笑，將那碟子鹵菜遞給了周老秀才，“不過是自家做的，不值當什么。”說完退后一步，告辭。
提留著食盒就往回走。
周老秀才端著那還冒著熱氣的鹵菜往后院走，幾步路的功夫，都沒忍住，撈了一塊肉丟到嘴里，那五花肉鹵得入味軟糯，肥肉不膩，一抿就化了，那瘦肉也不柴，酥爛無比。
正好適合像周老秀才這愛吃肉，還牙口不好的人。
不說周老秀才端著這鹵菜進后院如何跟老妻炫耀，只說前頭院子里，賀巖走到那專門吃飯的屋子里，那些同窗學子們都已經將自己的飯菜端到手上了，一個個吃得苦大仇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吞毒藥呢。
見賀巖過來，昨兒個那被嘲諷的鄭學子就有些不忿：“這有錢人跑到咱們這里來炫耀你的飯菜多好了？”
旁邊的人忙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可別說話了。
賀巖壓根眼角都沒搭理那鄭學子一眼，只打開了食盒，那香味，一屋子的人都吞起口水來。
頂著眾人垂涎欲滴的眼神，賀巖取出給這些人準備的那碟子素菜，遞給了丁文軒：“這是我家娘家做的鹵菜，特意讓我給大家嘗嘗的。”
說著往丁文軒手里一塞，轉身就走了。
丁文軒本來是想推據的，卻不知道怎么的，將那碟子抓得牢牢的，還沒等他回過神來，旁邊的學子就操著筷子如狼似虎的撲了過來了。
丁文軒嚇了一跳，忙彎腰護住了那碟子鹵菜，“大家先別急，別急，咱們先看清楚了再分，行不？可別擠啦，再擠這菜就要落地上啦——”
聽說菜要被擠得落在地上了，大家才收斂了，慢慢的退了開去，只還虎視眈眈的盯著丁文軒手上的那碟子菜。
沒辦法，丁文軒見這架勢，一個不好，只怕今兒個要打起來，忙將碟子放在正中的桌上：“我們先數數有多少，有些啥——”
然后一群學子都圍了上去，拿出往日里讀書寫策論的勁頭來，開始研究這碟子鹵菜。
半日后，終于得出了結論，八瓣鹵雞蛋，六塊蓮藕，四塊土豆，三塊豆干，五張切得半個巴掌大小的豆皮。
這吃飯的有九個人，那雞蛋只八塊，怎么分？大家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此刻對方都不是相親相愛朝夕相處的同窗，都是要跟自己搶好吃的對手了。
有那心眼轉得快的就開口了：“鄭兄對賀兄頗有意見，想必是不屑于吃賀兄送來的吃食的吧？”
“對對對！咱們讀書人就講究一個氣節，可千萬不能為了一點鹵菜折腰不是！鄭賢弟，你可不能因著這么一點子小誘惑，就跟賀兄低頭啊！”
“千萬忍住！不能吃，吃了就是你先認輸了！鄭賢弟，我看好你哦！”
鄭姓學子臉色鐵青，差點沒背過氣去！這群牲口！平日里都是賢弟仁兄呢，這才一點吃的，就露出丑惡的嘴臉了！
這同窗情也太塑料了吧？
可年輕人么，到底要面子，被大家這么一起哄，就給架上去了，即使心中也想嘗嘗那鹵菜，到底還是為了面子給忍住了。
少了一個人，剩下的就好分了，一人一瓣雞蛋，豆干和豆皮八個人也分了，那蓮藕和土豆一人一塊后，倒是剩下了兩塊來。
給誰都不合適，丁文軒又看鄭姓學子咬牙切齒的模樣，到底一笑，將那兩塊給了他。
其他人也是見好就收，畢竟他們可是占便宜了。
那鄭姓學子倒是想賭氣不要，可再也不敢張嘴了，旁邊一群牲口虎視眈眈看著，只要他敢說個不字，只怕就要被他們給搶了。
因此只夾起一塊土豆，將它想象成了賀巖的頭，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然后……
就哭了！太好吃了！早知道賀巖的娘子做菜這么好吃，他為什么要想不開嘴賤手賤的惹怒人家？
現在去道歉哭求原諒還來不來得及？
大家看鄭學子吃了一口后，都沒空搭理他，也都埋頭吃起自己分的那份來。
有心急的兩口就吞下去的，也有那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品嘗到，人人都驚嘆得瞪大了眼睛。
先兩口就吃完的，那個著急的，東西太少了，兩口就下了肚子，還沒嘗出太多滋味呢，再看那些吃的細的人，一個個那享受的模樣，急了。
倒是想搶呢，怕引起公憤，左看右看，看那碟子里還有一點湯汁，眼睛一亮，說時遲那時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湯汁倒入自己碗里，還將菜夾到那碟子里，將那湯汁都裹到了菜葉上。
然后攪拌攪拌，稀里嘩啦的就埋頭吃起來。
旁邊醒過神來的，無一不扼腕，咋就沒想到湯汁拌飯呢，失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