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有了盼頭,就過得格外快一些。
賀巖帶著張春桃和賀巖去過杜家,見過杜家的家眷。
杜爺如今在青州也算是個頗有頭面的人物,念著當初未發跡之前,和原配妻子曲氏相互扶持的日子,倒是沒有納妾回家。
膝下幾個孩子也都是曲氏所生,外人說起來,誰不夸一聲杜爺重情義?
曲氏是一個如今這個時空最常見的那種女人,以夫為天,吃苦耐勞,溫柔和順。
年輕的時候估計吃過不少苦,如今雖然生活富足,縱然是綾羅綢緞裹滿身,金銀珠寶插滿頭,呼奴喚婢的,可臉上的風霜之色,還是能輕易看得出來。
看到張春桃給她行李,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急忙伸手要將人扶起來。
張春桃順勢搭著曲氏的手起來,能感受到曲氏的手,雖然如今保養得還算柔滑,那粗大變形的骨節,卻提示著,她早初的困苦。
曲氏被張春桃握住了手,有幾分不自在的想要收回手,感覺有些不好意思。
可張春桃大大方方的先伸手道:“嫂子可是覺得我這手有些粗糙了?這已經好多了,當初沒嫁給賀大哥之前,給娘家做牛做馬,手比那男人的還粗些——”
曲氏低頭,張春桃的手上也是有不少疤痕,骨節看起來也不小,一看就是一雙干活的手,不由自主的就松了一口氣。
看著張春桃的眼色更親切了些。
曲氏固然柔順,可她并不傻。
早年落魄的時候,為了撐起一個家,她給人漿洗衣服,大冬天的手上不是凍瘡,就是皸裂,粗糙得跟砂紙一樣,連稍微精細一點的料子都不能摸,一摸就能刮起毛躁來。
后來隨著男人發達,日子好過了,也穿金戴銀,出去被捧著了,可曲氏卻知道,這些人當面奉承她,轉過臉去,打心底里瞧不起她,覺得她就是鄉下老村婦,什么都不懂,哪里敵得過她們如花似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不過是仗著往日的情分,才穩坐了杜家當家主母的位置。
這些跟曲氏打交道的那些幫派的中上層,或者別的幫派的幫主夫人,大都是那些男人發達后,休了家中糟糠妻另娶的。
自然就成了一個圈子,頗為排斥曲氏她們這些原配。
言語之間就暗含機鋒,仗著這些原配不通文墨聽不懂,言三語四的。
更有那臉皮厚的,還跑到曲氏面前自薦枕席,想要替她分憂,幫她照顧男人呢。
曲氏雖然聽不懂話,可看得懂人的臉色,感知得到人對自己有沒有惡意好意,幾次下來,也就覺得膩歪了,只窩在家中,不愿意出門交際去。
真有得閑的時候,也就跟那些原配打打交道。
尋常見面,她們這些黃臉婆的原配也無甚好說的,說來說去,都是那些男人們后娶的狐貍精那些事。
她們一面深恨那些男人后娶的狐貍精,嘴里罵這些狐貍精只知道狐媚子勾引男人,可實際上,內心深處也是羨慕的。
這些男人都是從底層爬起來的,吃苦受累的時候,是家里那個黃臉婆。
可等到男人功成名就享受的時候,倒是把那黃臉婆一蹬,轉頭就娶了那漂亮的新人進門。
有了新人后,那是親娘老子兒子都不要了,只一心唯那新媳婦是命。
流水的銀子給新媳婦花著,衣裳首飾買著,山珍海味吃著,奴婢丫頭伺候著。
她們看了這些原配的下場,好一點的保留個原配的身份,丟在鄉下伺候公婆,或者以祈福的名義丟到尼姑庵里去吃齋去,家里再養個嬌嫩的狐貍精供著;碰到個沒良心到底的,直接不念往日情分,胡亂扯些罪名然后休棄了事。
有那心氣高一點的,偌大年紀被休,娘家不能回,沒個去處的,只能一死了之。
可嘆后頭那些新人,卻踩著這些原配的尸骨心血,被男人捧在手心疼愛呢。
還能留下來的原配不多,本就處于弱勢,又因為這些新娶的排斥她們,在圈子里說不上話,也會偶爾被自家男人說上幾句。
曲氏時日久了,心里也有些惶恐,擔心自家男人會不會也學其他人,將她安置到外頭去,給新狐貍精騰出位置來呢。
今日看到張春桃,真是如見至親。
知道這是自家男人拜把子兄弟的媳婦,聽自家男人,那可是看重的很。
沒見之前,就想著和張春桃打好關系,好不好的,結下個善緣來,將來說不得還要指望人家呢。
只是心里也擔心,聽自家男人說,他兄弟是讀書人,還參加什么府試的,想來他娶的娘子也是知書達理,跟她們不是一路人吧?
萬一說不到一起去可怎么辦?
可等張春桃這句話一說出口,那手一亮相,曲氏心就定下來大半,笑容也真誠了,看來這弟妹跟自己一樣的。
張春桃先就看出來曲氏不自在,這樣說笑了一句,曲氏才放松了,兩人就親親熱熱的握著手,一邊說話,一邊往屋里走。
賀巖自然和楊宗保在外院,跟杜爺說話。
內院也就曲氏帶著小閨女杜香蘭,此刻兩人分賓主坐了,又倒上茶來,就讓杜香蘭出來拜見。
張春桃早有準備,帶了見面禮,之前拿了銀子去銀樓,請人傾了十來個南瓜、葫蘆、白菜樣式的小銀錁,一錢銀子一個,又小巧又可愛。
一個荷包里塞上那么幾個,也很拿得出手了。
果不其然,杜香蘭是個羞澀的小姑娘,接了荷包,捏著里頭圓滾滾的,趁著無人悄悄的解開荷包看了一眼,頓時就看住了,忍不住倒出來,放在掌心把玩。
曲氏忙呵斥閨女幾句,被張春桃攔住了,說本來就是給孩子玩的,看孩子這么喜歡,自己也歡喜,這才罷了。
因著這個,曲氏就拿張春桃當個知心人了。
那真是一肚子的話,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跟張春桃說道說道。
張春桃實在沒想到曲氏是這樣一個性子,這才第一次見面呢,不用問,就主動將家底全交代了的。
又不好打斷,只得耐心聽著,倒是從曲氏這話里聽出不少東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