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張曉瑛到翰林天文院的是一位年歲跟劉大伴差不多的內侍公公,姓曹,張曉瑛喊他“曹公公”,皇帝還給了張曉瑛一塊精致的銅制門牌。
這處場所從大門外的守衛就顯示出它的非同一般,守衛比皇宮大門口的看著都肅穆,但是守衛們顯然也知曉張曉瑛的大名,曹公公示意張曉瑛出示皇帝給她的門牌,又介紹說她是安平郡主,守衛很快給她行禮放行。
不過進了大門倒是清幽得很,一看就是讀書學習的好地方,曹公公帶著張曉瑛在里面彎彎繞繞走到最里側的一座建筑前,站在外面請人通報。
過了好一會才有一個身著便服面貌清癯也看不出四十還是五十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了出來,臉上帶著多少有些不耐煩的神色。
“韓大人!”曹公公一見到他忙著上前兩步施禮,又對張曉瑛介紹道:“這位是天文院掌院韓公廉韓大人。”
張曉瑛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這個名字,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能在這里的肯定是大拿中的大拿,她恭恭敬敬地對韓公廉行了個大禮:“安平見過韓大人。”
韓公廉一怔,看向曹公公,曹公公忙介紹道:“這位乃是安平郡主,皇上特意讓郡主前來……”
曹公公正琢磨著用什么詞語合適,皇上說的是“去瞧瞧”,難道自己也要說郡主就是來瞧瞧嗎?沒看這位都不高興了嘛!
“學習,我是來學習的。”張曉瑛趕忙接口道,又再向韓公廉行了一禮。
韓公廉聽說張曉瑛是郡主,趕緊避開不受她的禮,臉上不耐煩的神色少了一些,勉強做出了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問道:“不知郡主前來想學習什么?”
“安平亦不知曉學什么。”張曉瑛老實答道。
“皇上說的是讓郡主先各處看看。”曹公公忙說道。
“那隨我來罷!”韓公廉說道,率先轉身往里走,張曉瑛趕緊跟上,曹公公也想跟著走,韓公廉停下腳步對他說道:“公公可回去給皇上復命了,我會帶著郡主都看看的。”
曹公公忙止步行禮道:“郡主,如此老奴便先回轉,有勞韓大人。”
張曉瑛微笑道:“辛苦公公。”
韓公廉一直看著曹公公出了屋子,又有人帶著他走往大門方向,這才又重新帶著張曉瑛往里走。
韓公廉帶著張曉瑛從這屋里后門走出去,又穿過了一道掩映的青瓦白墻才停下腳步說道:“郡主請看吧!”
張曉瑛也停下腳步,前面不遠處是一個純木結構的建筑,看著有四層樓高,上窄下寬,分成了三層。
張曉瑛沒看出來這建筑的特別之處,正想虛心向這位韓掌院請教時,一道沉悶悠遠的鐘聲響了起來,這一道響聲仿似撕開了張曉瑛的記憶,她腦中靈光一現,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指著那座建筑說道:“水、水、水運儀象臺!天啊!您是韓公廉!韓大人!韓先生!”
她實在是太激動了,沒想到在這里看到了原版的水運儀象臺!
難怪她覺得“韓公廉”這個名字耳熟,難怪她覺得這個木制結構的建筑眼熟,她小學時去科技館參觀過復制款啊!只不過復制款最上層是打開的,但是這款原版的為了保護里面的裝置四面也是封閉的,只在觀測時才打開。
水運儀象臺可謂是體現我國古代科技的杰出代表之一了,完全就是一個半自動化天文臺,同時又是最早的天文鐘,而且還使用了在機械鐘表中不可或缺的擒縱裝置。
在張曉瑛淺顯的物理學認知里,想要定性定量的分析和時間有關的問題,首先就要有一件等時計時器,如果沒有等時計時器,現代物理學的絕大多數問題都只是空談。
而最早的機械鐘都必須輔以擒縱裝置才能夠完成等時性計時工作,由此可見發明擒縱裝置的偉大意義,而西方擁有擒縱裝置是在水運儀象臺出現后的四百年以后,還冠了個人名上去。
張曉瑛看看面前這個真正的,還在使用中,說不定剛建成沒多久的水運儀象臺,又看看站在她旁邊顯得有些驚訝的韓公廉,再一次向他行禮:“多謝韓大人引見。”
張曉瑛也想起來當時科技館的老師介紹說韓公廉在史書上的記錄很少,生卒都不祥,而水運儀象臺的制造也說是蘇頌設計,由韓公儀制造,而韓公廉除了制造水運儀象臺后還制造了世界上的第一臺假天儀,這件儀器也是近代天文館中星空演示的先驅。
“郡主如何得知此為水運儀象臺?”韓公廉問道。
科技館的老師說的啊!
張曉瑛一時有些尷尬,是啊!這確實不好解釋,都怪自己太過激動嘴禿嚕了!
她還沒想好應該怎么圓回來,韓公廉又說道:“如今還還喚做元祐渾天儀象,正要改做水運儀象臺,還未來得及上報給皇上呢!”
啊!這……!
這“水運儀象臺”的名字都還在草案中沒正式啟用,那她該怎么圓?
張曉瑛張嘴結舌。
“莫非郡主夢見過此地?”韓公廉問道。
有些人生有慧根,會在夢中得上天啟發,他自己偶爾亦有這般體驗,白日苦思不得其解之事,睡夢中竟就解出來了。
“啊對!似乎在夢中見到過,只覺得熟悉異常,夢中先生亦告知此物乃是韓大人您所造。”張曉瑛趕緊順桿爬,圓過去再說。
韓公廉看著張曉瑛的眼神顯得親切多了,但是他搖頭說道:“此渾天儀臺并非我一人所造,乃是多人合作完成,且今人亦是乘習于張平子公、梁游儀公等諸前輩所得,有所啟發后制成,故實不敢居功。”
聽了這話張曉瑛更是肅然起敬,同時也明白了為何我國古代明明許多發現發明比西方同樣的發現發明早了幾百上千年,但是也經常被攻擊說中國古代沒有科學,依據便是所有教科書上的定理公式都沒有以中國人的名字命名。
相比之下,某些人真的太不要臉!
張曉瑛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因著張曉瑛也屬于有慧根的人,韓公廉大方地帶著張曉瑛進入了水運儀象臺的內部,不然一般人就算來了也只能站在樓下看看,想上樓那是斷斷不允的。
張曉瑛帶著朝圣般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跟著韓公廉從水運儀象臺的一層一直參觀到了四層的,畢竟科技館的復制款她也只是在外面看看而已,并不能進入內部仔細觀看。
而在上一個時空的歷史上,水運儀象臺僅僅只存在了三十五年就在靖康之難中被金兵搶走,隨后不小心丟失了部分零件,于是整個裝置就廢了。
幸而蘇頌當時還組織編寫了記錄水運儀象臺的資料,也就是《新儀象法要》,是人類史上最早最完整的機械圖紙書籍,包括了透視圖和示意圖六十九幅,繪制了一百五十多個機械零件,但是水運儀象臺實在是太復雜精密了,后人一直也無法復制,直到二十一世紀才重新復制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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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公廉被她的反應逗笑,一般的小娘子哪里會對這般的龐然大物感興趣,不過聽說這安平郡主也不是一般人,畢竟他也是接種過牛痘疫苗的,據說就是這位安平郡主發現了牛痘,沒準這牛痘也是在夢里知曉的。
于是他也主動給張曉瑛當起了解說員,而張曉瑛越發誠惶誠恐,這相當于科學院元老級院士親自給她解說啊!而她偶爾提出的問題也讓韓公廉更加確信她是有慧根的人,問的問題都在點子上。
于是一個問一個答,兩個頭次見面的人越聊越投機,其實張曉瑛此前的天文學常識少的可憐,也就是知道個宇宙無限大,什么銀河系太陽系十二行星,對我國古代的天文學更是知之甚少,這一次也算是惡補了一下基礎知識。
最后張曉瑛告辭時,韓公廉親自把她送到天文院大門口,還叮囑她有空就來,他還有許多好玩意給張曉瑛觀看。
門口的守衛嘖嘖稱奇,這位韓掌院可是出了名的不好說話,可見安平郡主可真是奇人,連韓掌院這般的人都對她另眼相看。
其實韓公廉之所以對張曉瑛另眼相看,除了覺得她有慧根之外,主要是張曉瑛提出問題的同時也帶給他相當的啟發,屬于有價值的交流。
時間很快來到了正月初十,大乾武備學堂正式開學,這可是京城中的一件大事,
張曉琿昨晚就沒再回家而是住在武備學堂他自己的宿舍里。
皇帝當然不會錯過武備學堂的開學典禮,他甚至放棄了平日出行的儀仗,騎著駿馬進入了武備學堂的校園檢閱排得整整齊齊的新學員。
站在主席臺上,看著一個個整齊的方隊邁著雄健的步子,喊著“一、二、三、四”號子走過來的一隊隊朝氣蓬勃的年輕將士,皇帝心情大好。
他親手把武備學堂軍旗授予衛國公,衛國公再把旗子轉交給升旗手,操場上倆千學員們齊聲大合唱武備學堂校歌《精忠報國》。
狼煙起江山北望
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何惜百死報家國
我愿守土復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軍旗在凌云壯志熱血豪邁的歌聲中冉冉升起,與國旗相互輝映,人人心情澎湃,仿佛回到了大漠孤煙金戈鐵馬的歲月。
當初張曉琿拿出這首歌當然是有些私心的,這也是他對曾經過往歲月某種意義上的紀念,剛好這首歌也是古風歌曲,拿來當武備學堂校歌再合適不過,當然其中有些歌詞稍為改了一下,也由禮部審議過了。
開學典禮圓滿結束,送走了皇帝,張曉琿找到衛靖,請他到自己的宿舍坐下。
“日后我不在京城,這個交給你,你須得十二個時辰帶在身邊。”張曉琿說道,把對講機放在衛靖面前的桌子上。
某種怪異的感覺在衛靖心中升起。
“此為何物?”他問道,這又是一個怪異的物品,雖然看著方方正正好似不出奇,但定然極不尋常。
張曉琿打開對講機,對講機里傳來了張曉瑛的聲音:“哥哥,我在。”
衛靖眼神凝住,這一下他心慌起來,小心地去拿起對講機問道:“安平怎么在里面?”
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抖,這么個小東西,安平是怎么進去的?難道她……
對講機默了一瞬,張曉瑛的聲音又傳了出來:“衛五哥,怎么是你?我哥呢?”
“安平你先出來吧!大郎就在旁邊。”衛靖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慌亂。
張曉琿很是無語,這人真的是,天天腦子里琢磨什么呢!看來真的是把妹妹當成天外飛仙了。
“我在錦琿幼兒園呢!你忘啦?幼兒園也是今日開園。”張曉瑛也發現衛靖的不對勁了。
衛靖這才抬頭看向張曉琿。
張曉琿拿過對講機說道:“沒事貝貝你忙吧,掛了。”
張曉瑛在那邊說道:“好的哥哥,晚上早點回家。掛了。”
“這叫對講機,一共兩個,另一個在安平身上,我把它交給你,是因為我過幾日要下泉州,如果貝貝有事,只要你在她身邊六十里內,她都可直接找到你。”張曉琿說道。
他的心情其實不是那么好,仿佛是自己親手把妹妹交到了衛靖手上。
但是對講機顯然是交給衛靖最合適,萬一妹妹真的遇險,京城里最有能力保護她的就是衛靖了。
衛靖馬上明白了張曉琿的意思,不管這個對講機是何物,張曉琿交出來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守護之情。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安平必不會有半點閃失。”他說道,鄭重地拿起這個事關張曉瑛人身安全的小物件。
張曉琿一笑,拍拍他肩膀說道:“我相信你。”
而在新開園的錦琿幼兒園里,張曉瑛蹙著眉頭總覺得有什么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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