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羅表哥”清脆悅耳,極是動聽,換了以往羅懷璋定然要搭訕調笑幾句,今日聽起來卻仿佛魔音貫耳,讓他一陣頭皮發麻。
他趕忙肅容站住,轉過身對著張曉瑛深深一躬長揖,口中說道:“下官參見郡主。”
“哎喲!你我都是老相識啦!羅表哥快快起身,
我才回京不久,羅夫人和思維姐姐如今可好?”張曉瑛問道。
其實她知道羅夫人母女倆的現狀,羅思維生了一個大胖閨女,她們的生意做得越來越大,蜀地吐蕃都有客商從她們那里訂購晶緣閣的系列產品。
“多謝郡主惦記,我姑母和表妹如今都很好,
等孩子大一些表妹就會跟表妹夫回京城看望公婆,
她還讓我給您帶話問好。”羅懷璋直起身,恭恭敬敬地說道,
跟張曉瑛第一次跟他見面時油嘴滑舌吊兒郎當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人太厲害了,怎么就能相差那么大呢?連氣質都不一樣,要不是看他的臉,張曉瑛肯定認不出來是同一個人。
“聽說你考中了探花,恭喜你!沒想到羅表哥不光能唱山歌,寫文章做學問也是佼佼者,話說羅表哥當日唱的曲子我還記得清清楚楚呢!‘騎毛驢的小……’”
“郡主!您老記性好!下官當日不知天高地厚冒犯郡主,還望郡主您大人有大量原諒則個。”羅懷璋趕緊又對張曉瑛深躬一禮打斷她的話說道。
旁邊這一圈護衛虎視眈眈仿佛隨時要出手抽他一頓,打架他向來是不怕的,但此時此地可并不合適。
張曉瑛憋著笑,轉頭看向周樂萱,只見她驚訝地看著她和羅懷璋,她對周樂萱說道:“周小姐,給你介紹一下,這位可是黔中大名鼎鼎的歌王羅大公子,每到歌圩有他在的時候夷人小……”
“郡主郡主,
給您,這是我在蜀中一個夷人部落得的寶貝,
您瞧,里面還有一只小蟲似活著的一般。”羅懷璋終于破防,手上像變戲法一樣的拿出一塊透明的琥珀,這琥珀一寸大小,橢圓形,里面一只黑褐色的甲蟲被困在里面,連腿上的尖刺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張曉瑛笑咪咪接過琥珀仔細端詳,滿意說道:“果然是好東西,可我記得上回羅表哥給……”
“還有這個,這是最好的瑪瑙,請了最好的雕工制成的。”羅懷璋又遞了一個被雕成裂開的石榴的瑪瑙給張曉瑛,那瑪瑙石榴籽顆粒飽滿,色澤紅潤均勻,一看就是上上之品。
嘖嘖嘖,看來羅懷璋這情場老手栽在周樂萱這里了呀!張曉瑛幸災樂禍地接過羅懷璋手上的瑪瑙喜滋滋說道:“既然羅表哥這么不見外,那我就借花獻佛送給周小姐罷。”
她爹已經跟她和哥哥提過羅懷璋在他手下做事,對他的工作能力大加贊賞,
也提到他跟周樂萱已經訂婚,婚期就在今年開春,
但現在這一對未婚夫妻似乎鬧了點別扭。
周樂萱俏臉微紅,似慎非慎,她原就長得好看,再加上這生動又內斂的表情,真讓張曉瑛好好見識到了古代大家閨秀的獨特韻味,甚是迷人,難怪會讓羅懷璋這種萬花叢中過的風流才子都心折不已。
周樂萱心中既惱怒又好奇,特別想知道張曉瑛是怎么認識羅懷璋的,府里給她選了這么個夫婿,她一開始雖然不大情愿,但這人倒也不討厭,反正總要嫁人的,她今年下半年就滿十八了,暫時也找不到比羅懷璋更合適的人成親。
可這人這兩日竟然跟自己說要出京任職,還是要到三佛齊那般只知夏日不知寒冬四季不明的蠻夷之地,這叫她如何能忍?她好不容易才把圖書館的工作做上手,剛被提拔成副館長之一,跟著他到那酷熱之地能做什么?所以周樂萱這兩天完全不想理會羅懷璋,見到他就甩臉色。
羅懷璋也著急,他希望可以帶著周樂萱一起赴任,而且張曉琿上折請朝廷盡早給三佛齊周邊諸島盡快派駐官員,要是他不能盡早把婚禮辦了可能就錯過這個機會了。
當然,其實愿意去的也沒幾個人,一開始幾乎人人都把出海赴任當成了流放,后來朝廷出臺了“艱苦偏遠地區任職補貼”才多了一些人愿意報名前去,這補貼數額雖說不多,但也表明了朝廷的態度——
海外赴職絕不是流放而是重用,甚至朝中開始有“不在大乾最艱苦地區任過職的都不能算是有過硬執政資歷的官員,日后升遷也會受到影響”的言論出現。
升不升遷他倒不在意,但是不能參與張曉琿的海外擴張之路絕對是他人生中的最大遺憾,他研究過朝廷掛出來的海圖,知曉三佛齊的區位極為重要,他希望可以協助張曉琿守住那一處要地。
且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朝廷掛出來的海圖雖然已經包含了新洲和塔州,但仍然不是完整的海圖,而完整的海圖只能是張家人和朝中極少數人才掌握,甚至圖書館里的書籍有關這些方面的內容都被掩蓋了。
聽了張曉瑛的話,羅懷璋松了一口氣,知曉她不會真的在未婚妻面前揭自己老底,他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一個讓他心動的小娘子,總是要娶走的。
“好說。”他笑道,顯得彬彬有禮儒雅大方。
張曉瑛覺得這兩位可真真是絕配,一個表面上維持著京城第一才女的大家閨秀人設,一個是儒雅博學多才的探花郎人設,也不知道他們互相之間知不知道對方的底細。
“周小姐請收下,”張曉瑛笑著把琥珀和瑪瑙石榴遞給周樂萱說道:“其實羅表哥原本就是拿來給你的,被我截胡了。”
“郡主喜歡就留著罷。”周樂萱說道,她出身富貴,對這些東西并不看在眼里,也看出了張曉瑛是在跟羅懷璋開玩笑。
她知道羅懷璋在張德源手下做事,但是羅懷璋考中探花郎時張曉瑛已經不在京城了,而且從張曉瑛的話中他們顯然最近沒有見過面,那就是以前見過面了。
“那哪行呢!羅表哥花了不少心思準備的。”張曉瑛說道。
“無妨,我會給樂萱找到更好的。”羅懷璋說道,終于開始不裝了。
周樂萱驚訝地看著羅懷璋,此人向來一副神叨叨的老學究模樣,給她送東西也是規規矩矩,都是說什么“逛街恰好遇見想來她會喜歡便買了”云云,從未說過是特意找來給她的。
“郡主可有空閑?我想請郡主和樂萱一道去品茶,我帶了團茶餅,此茶最是適合小娘子飲用。”羅懷璋微笑說道。
他想請張曉瑛給周樂萱說說三佛齊的情況,張曉瑛作為張家人,對三佛齊的了解定然是比普通人多得多,周樂萱聽了以后她愿不愿意去那也只能隨緣了。
“羅表哥,你是不是有求于我?”張曉瑛問道。
看來這倆人別扭鬧得還不小,羅懷璋這是想讓她幫著做和事佬呢!
“正是,郡主見多識廣,我有許多事情想向郡主請教。”羅懷璋說道,同時對張曉瑛一揖。
“我倒是有空閑的。”張曉瑛點頭說道。
“樂萱走罷。”羅懷璋說道,他知道周樂萱今天其實不用她來上班,她在這里只是躲家里來了。
張曉瑛都答應了,周樂萱自然不會在外人面前落張曉瑛的面子,圖書館旁邊就是茶館,羅懷璋請店小二把煮茶器具備好,自己親自燒水泡茶。
張曉瑛好奇地拿過他放在桌子上的圓形茶餅問道:“羅表哥,你這茶餅可是產自云南永昌縣一帶?”
這圓圓的一塊茶餅子不就是她爹珍藏的普洱茶嘛!話說她爹藏了滿滿兩個半米高茶罐的普洱茶,出門時卻只帶了小半塊茶餅在房車上。
“郡主果然博識,這茶餅乃是夷人采集山野中老茶樹的樹葉制成,傳聞那些野茶樹年歲久遠,最老的茶樹在隋一朝已有采摘制成團茶售賣到西蕃。”羅懷璋說道。
“那可得好好嘗嘗。”張曉瑛說道。
周樂萱本來就是個好奇心重且又喜歡收集各種小說素材的人,也對這年代這么久遠的茶樹采的茶葉很感興趣,而且身為大家閨秀,點的一手好茶本來就是她的必備技能,只是現在京城人不大喝點茶該喝清茶了。
“郡主樂萱你們要些茶點罷。”羅懷璋一邊燒水一邊說道。
“嗯,小二,你的店里可有魚皮花生和綠茶葵花籽?”周樂萱對一直侯在門口的店小二說道。
“有的,您三位來得早,若是晚一些便就沒有了。”店小二殷勤說道。
這兩樣茶點是闌珊閣點心房推出的,極為搶手,他們茶館也是跟闌珊閣定了合同才每日分到十斤。
“每樣來三份。”周樂萱說道,這魚皮花生跟綠茶葵花籽價錢可不低,她平日里是不大舍得自己買了吃的,畢竟她每個月的月錢也不是那么多,然后她又喜歡買書,基本攢不下錢來。
既然今日有人請客那她就不客氣了。
“好咧!”店小二點頭離去。
“郡主吃過這魚皮花生了么?實在是太美味了,也不知曉做出魚皮花生的大師傅是怎么想出來的。”周樂萱說道,饞的嘴里直冒口水。
張曉瑛忍著笑,又一個吃貨被魚皮花生征服了,蕭元錦也是口袋不離魚皮花生,張曉瑛提醒她吃多了會胖她才節制了些。
“吃過了,咸中帶甜,香郁酥脆,確實極美味。”她點頭說道。
今年的花生大豐收,她爹拿了三分之一出來做魚皮花生小吃,增加大乾人民對花生的認識,大伙看到花生的收益這么好,種的人就更多了。
葵花籽也一樣,但是葵花籽的經濟價值不如花生來的高。
羅懷璋聽著兩個小娘子的談話默不作聲,娘子還“大師傅怎么想到的”,大師傅就坐在你面前呢!
據他所知,那花生跟葵花籽都是張家帶來的,此前大乾以及大乾周邊地域從未見過此等作物。
“郡主,張侯爺如今繼承了三佛齊的王位,不瞞您說,我已報名出海赴任,應是會被派駐到三佛齊的某座島上,不知三佛齊的種種境況究竟如何,郡主可否賜教一二?”羅懷璋給張曉瑛和周樂萱倒好了茶水說道。
張曉瑛看著周樂萱,發現她一下子顯得興趣低落,心里明白了幾分。
原來是想讓她當說客啊!但她也不能瞎說不是。
“我記得《出海見聞錄》里面描述過三佛齊的種種,你們看了嗎?”張曉瑛問道。
“看了,《出海見聞錄》里面說的都是氣候物產一類,想必郡主有不一樣的。”羅懷璋說道。
“不一樣的呀?我自己倒沒見過,不過三佛齊王女跟我提過,她們那里有一處小島海域,海水深不過及膝,水底鋪著雪白的細沙,許多漂亮的貝殼海星海蟹和五顏六色的海魚在水里游來游去,她每回去了都不舍離開,她們還喜歡到一處建在海上的棚屋,那棚屋有滑道直接滑進海里,那海里許多大海龜就在她們的屋子下乘涼,甚是有趣,她說還是三佛齊住著有意思一些。”張曉瑛說道。
周樂萱眼中不覺露出神往的目光,這聽起來簡直像是人間仙境一般呢!
“當然那一帶氣候不如大乾好,主要是比較熱,不過實在熱得慌也可以在屋里制冰降溫,因為臨海,大多數時日也還不錯,若不是京城雜事繁多,我自己也是想去住上一些時日的。”張曉瑛又說道。
“可是去了這邊的工作就沒了。”周樂萱脫口說道。
“三佛齊需要做的工作更多,樂萱,你大概不知曉,伊媚兒身為王女,一個字也不認得,就因為三佛齊自己并沒有文字,整個王國識字的只有少數僧侶,識字也只是為了傳播佛法,越是這樣的地方,越是需要你這樣身具才華的人,三佛齊遠離中原,人民質樸無華,你可以當先生教書,我聽我兄長說了,巨港現在已經在修建學校校舍,但是缺老師,迫切需要有一定學識的人從事教學工作。”張曉瑛說道,她不再稱呼周樂萱周小姐,而是跟著羅懷璋喊她的名字,好拉近彼此的距離。
從她內心深處來說,當然是希望周樂萱去三佛齊的,而且三佛齊對女性的束縛不像大乾那么多,周樂萱過去了可以盡情抒發天性,誰知道她會爆發出什么能量來呢!身為女性,她當然是希望女性可以在這個時代擁有更多能量。
聽了這些話,原本這是有些向往的周樂萱眼里迸發出亮光,這倒是她沒有想到的,她以為去了三佛齊只能像別的官員夫人似的在家相夫教子,一想到那樣的日子她就覺得郁悶,當女先生教書育人,這可是她一直都想干的事呢!
“真的可以嗎?”周樂萱問道,眼睛亮晶晶的。
“真的可以!我保證!”羅懷璋不失時機地接上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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