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檐斗拱富麗堂皇的寢殿內,寬大的紫檀木矮塌上,顧晉元身著玉白色云紋錦袍,腰間掛著塊麒麟玉佩,頭戴玉冠,雖臉色陰郁,卻掩不住通身的豐姿神逸,貴氣逼人。
陸辛心驚膽戰地站在下面,他如今已是顧晉元的侍衛首領,雖恢復了真容,陸辛的名字卻還在用著。
以前他是顧晉元世叔身份時,便很忌憚這位心思深沉手段陰狠的少年,現在他貴為王府小王爺,短短幾日便使出雷霆手段,當年一個個參與陷害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出了事,他更是敬畏了。
“程府發生那么大的事你竟然今日才知曉,陸先生就沒想過派人手盯著程府?”顧晉元冰冷的聲音如摻了細碎的冰碴子一般,冷的刺骨,讓人身心俱寒。
堇兒居然被逼去了莊子,還差點出了事,她那么嬌嬌,怎受得了這些?可恨她已去了幾日,自己卻一無所知。
他的身份一直未向程家公開,顧晉元還未想好怎么處理和幼菫之間的關系。他怕沒了表哥這層關系,她更要躲著自己遠遠的了。他不想拿權勢強迫于她,他想等她開了竅,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
顧晉元換掉了一身華服,穿上他平日里穿的藍灰直綴,想了想,又換上寶藍直綴,披上墨色大氅。
顧晉元一進莊子大門便沉了臉,目光凌厲地看向很是突兀的兩個侍衛,蕭十一蕭十二面無表情目不斜視。榮國公竟這般好心,救了人還送侍衛,那榮國公可不是心善之人,也從不做無用之事。
幼菫正在花園里散步,她已十多日未見顧晉元了,他今日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依然是淡漠疏冷的樣子,可她覺得有些陌生。“表哥怎來了?”
顧晉元微皺了皺眉,她似是不希望他來。“莊子上不安全,你跟我回府,馬車已在門口等著了。”
她來莊子,說不定還是他一手造成的,顧晉元既然知道了她來莊子,自也是清楚了其中的緣由,就沒有想想他在其中充當了什么角色?
“莊子是我心甘情愿想來的,這邊呆著挺好的。多謝表哥好意。表哥進屋喝杯熱茶吧。”
顧晉元視線被她手中的銅手爐吸引,“我送你的那個手爐呢?”
幼菫是很怕這位表哥咄咄逼人的質問的,雖然他看著語氣溫和,氣勢卻是有幾分迫人。
幼菫目光閃閃,“哦,我放落玉軒了,搬來的東西瑣碎,弄丟了可惜。”
顧晉元如何看不出她的疏離,她的借口也實在拙劣了些,她對身外之物一向看的淡,很隨心所欲。韓老太爺的字畫有價無市,她就隨意地放在字畫缸里,和一堆她畫的繡樣衣服圖樣放一起。見他感興趣,便讓他喜歡哪副拿哪副,絲毫不知道珍惜。
顧晉元不動聲色道,“不必如此在意,你若喜歡,我再買個別的樣式的給你,倒換著用。”
幼菫干笑道,“不用再買了,這個銅爐雖質樸,沒什么炫麗花紋,但做工還算精致,用這個就好。表哥學業忙碌,就不必為這些瑣事費心了。”
顧晉元目光炯炯地看著她,“和我你不必客氣,也不必迂回掩飾,你喜歡或不喜歡,都要明白告訴我。我會幫你。”
他的這個許諾卻讓幼菫只覺得心驚肉跳,她怎還敢跟他說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幼菫忍不住問道,“大表哥那日忽然得病,晉元表哥知道緣由嗎?”
原來她是介意這件事,顧晉元不禁有些生氣,難道她又心疼程瓚了不成?他淡淡道,“他不會死。”
“若親事沒退呢?”
顧晉元冷冷道,“會退的。你不喜歡,這親事定然成不了。”
若是退不了,他是還有別的手段逼程家就范吧,程家養育他一場,他就沒有顧念一分嗎?
幼菫看著面前絲毫沒有溫度冷心冷肺的顧晉元,惱聲道,“你不怕大表哥死了嗎?大表哥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我沒有什么需要表哥幫忙的,也沒什么喜歡的不喜歡的,以后就不勞表哥費心了。”
幼菫說完,便面色冷淡地越過他,疾步離去,心中卻是如擂鼓一般,她還從未對顧晉元這么不客氣過,以前總是小心翼翼地應對他。今日卻再也忍不住了,多日來的郁氣和怨氣瞬間爆發了出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顧晉元胸口抽痛了一下,幼菫對他是要劃清界限了。
幼菫怒氣沖沖地回了西次間,坐在大炕上半天緩不過氣來,想著顧晉元應就走了吧,自己這么說他。
顧晉元卻慢慢踱步進來了,臉色還是冷淡,目光卻是軟了下來,他坐到炕前的椅子上,嗓音柔和,“那藥是苗藥,只會讓他昏迷,看著兇險,人不會有事的,我有分寸。且我也不是只有這一個法子,親事總能退掉的。那日不想跟你說太多,只是不想嚇著你。”
他向來不喜解釋,也不屑于解釋,事情有結果就行,今日卻不得不耐下心來消除幼菫對他的敵意和抵觸。
幼菫語氣軟了幾分,“這等危險的事表哥還是不要做了,若是有個萬一……”
顧晉元做事只求結果,他并不在意過程如何,且他但凡出手必是心中已有成算。他嘴里卻答應著,“好。”
想到他是為了幫自己退親才出此下策,雖做法欠妥當,可畢竟是一番好意,幼菫又有些歉疚,“是我誤會表哥了……”
顧晉元柔聲道,“無妨。”
也算不得是誤會,若是親事一直拖著不退,他也不敢肯定自己會不會一念之間做出什么。
顧晉元幾番勸說幼菫回程府,她卻絲毫不為所動。
他卻又不敢太過強硬,剛才她可是差點跟自己斷絕關系的。他一向果決,面對幼菫時卻瞻前顧后起來。
次日,顧晉元便帶了兩個身形矯健的男子過來,“這是我給你尋的兩個護衛,那兩個侍衛你就遣了吧,不合規矩。”
用自家請的人總比欠榮國公的人情要好,幼菫轉身便備了一桌酒菜送走了蕭十一蕭十二。
蕭十一蕭十二深感絕望,國公爺的心思他們是猜出來幾分的,他們這般被攆了回去,還不知道國公爺會怎么收拾他們呢……他們猜的沒錯,二人回去便被榮國公派去了馬房打掃馬廄。
顧晉元還帶來了一位老太醫,說是婦科圣手。
幼菫怔楞地看著顧晉元,他為什么要帶太醫過來,他知道了什么嗎?還有他一個學子,無權無勢的,怎么能請的動太醫呢?
顧晉元安慰道,“你不要怕,張太醫醫德高尚,不會往外傳的。”
他那么聰明,是猜到了吧。
幼菫乖乖伸出了手,若是能治好當然是最好不過了。
張太醫診了脈,他的判斷和劉大夫差不多,“姑娘寒邪滯于胞宮,目前所服之藥雖對癥,但卻是杯水輿薪。老夫給開個方子內服,再開個藥浴方子,每日藥浴,一月后看看效果。”
張太醫給開了方子,又留下幾個藥膳方子。
送走了張太醫,顧晉元目光沉沉,他只以為她是體弱,卻是沒想到這么嚴重,張太醫方才私下跟他說,是受寒時恰逢葵水,以他的醫術,只能稍作改善,想治愈卻是難的。
顧晉元問起她何時受的邪寒,幼菫低聲道,“剛去靜慈庵時一時想不開,跳了河……”
顧晉元目光瞬間冷了下來,她居然跳了河!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差點死了!顧晉元想起來她當年離開程家的那日,她哭得撕心裂肺,不停地喊著“讓我見一下外祖母……大舅母求求你了,讓我看一眼外祖母再走……”她最終還是沒有見到,被婆子抱著上了馬車。他在遠處淡淡地看著,想到那只被她害死的大鵝,最終什么都沒做。
顧晉元忽然有些恨自己,那時為何那么冷漠,若是他能給他一絲的關懷,她是不是就不會這般絕望。就像他心中黑暗冰涼的時候,她給他的一塊糖,一盒點心,都讓他覺得溫暖,頭頂烏沉沉的天空似被化開了一道口子,射出萬丈光芒。
顧晉元懊悔不已,跟幼菫說,“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訴我,不要瞞著我,我會幫你。不管什么事。”
幼菫原還怕他一直追問下去,這些事情跟男子講起來還是尷尬,見他沒再多問,幼菫松了口氣,點頭應好。
他遞了一個掐絲琺瑯花蝶手爐給幼菫,“以后用這個吧。務必注意保暖,出門多穿些。”
他總是這般不容拒絕地關心著她,幼菫不想再在這種小事上惹她不悅,乖乖接了手爐,上面的蝴蝶活靈活現,精致華美,“表哥我知道了。”
顧晉元見她乖巧,有幾分滿意,她只要肯順從他,那就好。
顧晉元把書稿還了回來,他問了幼菫一個問題,“三年的時間有如此驚人學識,你是怎么做到的?”
顧晉元心思縝密,向來多疑,對幼菫卻一直不想去深想。但書稿看得越久,他的疑惑越深,幼菫幼時并未表現得多聰明,甚至還常因課業完成的不好被先生責罰。之前她說的閑來無事琢磨的,他現在想來卻覺得牽強了些。
他看她的眼神淡淡,說話的語氣也是淡淡,幼菫卻感覺似是被他看穿了一般。
他那么聰明,有了疑問又豈是好打發的,幼菫暗自給自己打氣,她本就是幼菫,只是多了一些別的記憶罷了。
幼菫無意識地收拾著書稿,書稿被顧晉元整理得很整齊,此時卻亂了幾分。“就是覺得算學有趣,抱著書研究了三年,就像突然開了竅一般。”
她的聲音有些虛空。
陽光透過槅扇照到了她的嬌嫩的臉上,臉上有細細的絨毛,被鍍上了一層金色光暈。低垂的眸子似含著秋水,盈盈亮亮的,長長的睫毛如蝶羽般輕輕顫動著。
顧晉元心軟了,她不想說便不說吧。
顧晉元探手接過幼菫手中凌亂的書稿,修長的手指將稿紙仔細碼齊,整齊擺放到書案上。
離開了莊子,顧晉元對陸辛吩咐道,“查程家大夫人王氏,一絲一毫都不要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