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卯正的時候,沉香過來低語了幾句,幼菫起身去正院會客廳。
此時已是天光大亮,今日釅晴天氣好,春色也明艷了幾分。
蕭老夫人穿了件檀色萬字不斷頭紋的褙子,益壽延年紋樣眉勒。老夫人臉色容光煥發,端坐在正座的太師椅上,身體微微前傾,正謙恭虔誠地聽著堂下之人說話。
堂下坐著的是幾個女尼,正是慧明師太帶著八個弟子。大半年不見,慧明師太更加仙風道骨,慈悲超然。她們相處三年,如今再相見,很是親切,又微微酸澀。那三年,自己得蒙她護著,才得平安。
她昨日讓張海送信去靜慈庵,向她求四個弟子來國公府做齋菜,沒想到慧明師太會親自過來,而且帶了這么多弟子。
靜慈庵如今香火鼎盛,慧明師太已是京城貴婦推崇的得道高人,以能得她親自講經解惑為榮。可她輕易不肯下山,能得她親自上門的寥寥無幾。曾有人出五千兩銀子請她過府被她推拒,可有農婦給她一籃子青菜,她就能應下去她家里給她婆母講經。
她語速和緩低沉,正給老夫人講經,“五陰無相,如幻、如響、如夢、如影、如熱時焰,何以故夢幻之法,無所有故。無所有者,則一相。一相者,則無有相。施主若能認識到人生如夢,則易從夢中醒悟,認識到人生如幻,不再執著。”
幼菫在門口靜靜站了片刻,待她講完經法,才走上前給老夫人行禮問安。“兒媳祝母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
老夫人見了幼菫進來,笑得愈發慈眉善目起來,她笑著跟她說,“你這孩子,祝壽詞都說的比別人好聽。慧明師太遠道而來,你先打個招呼。”
幼菫轉過身去,慧明師太已經站了起來,念著法號,“阿彌陀佛,何施主別來無恙。”
幼菫眼角濕潤,“我很好,師太可好?您怎親自來了?”
慧明師太臉色微動,她得眼前女子相助,終生夙愿達成,自然是好。她閑暇之時便會去那個小院看看,想著何時能再見她一面。
“貧尼也很好,榮國公戍衛邊疆功德無量,老施主壽辰,貧尼自當前來為老夫人誦經祈福。”
慧明師太從弟子手中接過一本經書,呈給蕭老夫人,“這本經書是貧尼親手抄寫,大燕國除了靜慈庵所藏,僅此一本,已在佛前受了七七四十九日香火佛音。算是貧尼給老施主的賀禮了。”
蕭老夫人受寵若驚,她站起來雙手接過經書虔誠,念了佛號感謝。
幼菫笑著說道,“兒媳只想著師太若能念著相識一場的緣分,給派幾個弟子過來做齋飯,就算是兒媳天大的面子了。不成想母親面子這般大,能得師太如此厚待。以后兒媳再也不敢在母親面前顯擺了!”
蕭老夫人呵呵笑著,“是你有孝心,能想的這么周全。”
她去年去過靜慈庵,師太又何曾這般厚待過她,她當時添了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也只是在佛堂聽慧明師太講了一刻鐘的佛法。今日師太卻是親自上門給她講經,若不是師太看中幼菫,自己哪來的這般大造化?
還有那齋飯,她是在那里包了院子住下才吃到的,可師太居然輕輕松就答應讓弟子上門來做,而且還帶來了靜慈庵自制的豆腐。壽宴上擺上靜慈庵的豆腐齋飯,這在全京城還是頭一份了!
想想壽宴的場景,蕭老夫人隱隱期待起來。
趙氏掀簾子進來,她聽說慧明師太來了,且幼菫也來了正院,就匆匆趕來。
她給老夫人請了安,又跟慧明師太熱情打招呼,“去年去靜慈庵得師太點撥,心中豁然開朗。不想今日還能有幸得見師太。”
慧明師太波瀾不驚,淡淡說道,“施主客氣。”
趙氏恭敬問道,“我想為我夫君和兒子求一道平安符,不知師太何時方便?”
這是想私下單獨聊聊了,機會難得,她怎可錯過?
慧明師太輕捻著佛珠,“今日貧尼是為老施主賀壽祈福而來,怕是不得空了。”
蕭老夫人對趙氏這般魯莽前來有些不悅,兩個兒媳對比高低立顯,“廚房里有幼菫照看,別處你就多用些心。該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趙氏臉上一僵,昨晚還說讓自己多去廚房照看著,現在又說不用自己管了!自己一直在忙,她話里的意思是說自己在偷懶嗎?
慧明師太轉向蕭老夫人,“誦經時辰已到,不知老施主這里可有佛堂?”
蕭老夫人臉上一喜,為她在佛堂誦經可跟在會客廳講經不一樣,誦經是正兒八經為她祈福驅災的!她聞言起身,“有的,就在后面。師太隨老身來。”
慧明師太對幼菫說道,“何施主何時能得空,給貧尼去信,貧尼再來拜訪。”
幼菫微笑點頭應下。
慧明師太輕甩拂塵,抬步而去,頗有大師風范,有兩名女尼緊隨其后。
趙氏臉色變幻,慢慢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何幼菫在靜慈庵呆過三年,自然是和慧明師太熟識的。她為了討好老夫人,竟然不惜自揭傷疤,也不怕別人議論她不堪的過往?
她看向幼菫,淡笑道,“大嫂孝心,我自嘆弗如。”
幼菫回她淡淡一笑,“我也是病急亂投醫,廚房里人手不夠用,我也就靜慈庵的那點人脈關系。”
趙氏扯了扯嘴角,出了會客廳。
走時看了眼那幾個女尼和她們身后的竹筐,上面蒙著紗布,也不知是何物。
有兩個女尼跟著慧明師太去了佛堂,還剩下六個。
她們中有兩個幼菫認識,其中一個覺清師父,當年和她最為相熟,可是背著自己爬過山的人。
幼菫朝她們施禮,“今日就勞煩幾位師父了。”
她們恭敬還禮。
幼菫帶著她們去大廚房,路上問覺清才知道,她們昨晚連夜準備好了素齋用的配菜,又凌晨起來磨豆漿做豆腐。她們趕到的時候城門還未開。
覺清耿直,只當個稀松平常的事說出來,幼菫聽了卻是感動于她們對自己的一片赤誠。
自己當時助她們也是有目的性的,并非全憑真心,想起來很是慚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