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弘年笑看著她。
“你知道?”
周玉站在原地不動,打量他。這般疏離的笑,可不像是知道的樣子。
裴弘年扶著她坐到榻上,他在另一邊閑適屈膝落座,不緊不慢解釋。
“蘇林被安西王打成那樣,隨后安西王又陪堇兒又去了你那里,你緊接著便進了宮。阿芙是知道我病情了吧?”
周玉看著他風輕云淡的樣子,心疼之余又不禁生氣。
“皇上將生死看的如此淡泊,當真是生無可戀了不成?堂堂男兒,怎就這般沒志氣!”
她說出了當年的話。
可回應她的,卻不是當年的那句“若是沒了你,活著也無甚意趣。”
裴弘年淡笑,繼續擦著頭發,“我看淡生死,卻不是因為什么生無可戀,只是順應天命罷了。你也別被安西王嚇著了,有離谷主的珍稀寶藥,我且有年頭活呢。我還要看著堇兒的孩子成人,還要替她撐腰……”
他抬眸看著周玉,柔聲道,“還要看著阿芙出嫁,十里紅妝。”
“看著我出嫁,皇上是要我嫁給誰?”
裴弘年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他頓了頓,扔了布巾,“阿芙,何文昌還活著,我當初心中嫉妒沒有告訴你……”
周玉冷笑接話,“他是吐蕃王,年輕俊朗,身強體健,如今無妻無妾,虛位以待。皇上是要成全我與他,還要給備上十里紅妝,讓我風光盛嫁,是不是?”
他這哪里是知道?分明還困著自己,想做成人之美的君子了!
“是。”
裴弘年微笑,矮幾下的手緊緊攥拳。
阿芙既然心有歸屬,何文昌待她又情深義重,自己又何必困住她。
她聽聞他命不久矣,想違背初心來救他性命。可她的心已經不在他這里了,她不再是阿芙,又怎么救得了他呢?
周玉看著他,眸中含淚,一字一頓道,“既如此,還請沈昊年,給阿芙寫一封和離書,我們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裴弘年臉上的微笑凝固。
阿芙?
她承認自己是阿芙?
他嘴角緩緩揚起,“你是阿芙,我自然不能放你走。和離書,阿芙還是不要想了。”
周玉扁了扁嘴,含在眼眶中的眼淚,便落了下來。
“我可不想守寡。”
“想守寡,這輩子你是沒機會了。我裴弘年只要想活,閻王爺也不能奈我如何。”
裴弘年一掌推開二人中間隔著的矮幾,矮幾砰然落地的同時,裴弘年已經欺身上前,一把摟阿玉入懷。
他緊緊摟著,似要將她嵌入身體里。他們這次重逢,他等了足足十七年,終于等到了。
“吹牛。你且把心脈痼疾給養好了吧。當真是傻,也不知為自己辯解幾句……”
周玉鼻息間是濃郁的藥味,她眼淚流著,臉上帶著笑。
裴弘年臉頰伏在周玉肩頭,在她耳邊輕笑,“阿芙回來了,心傷不治而愈。”
卻說門外的蘇林聽到那一聲巨響,猶豫著要不要進殿。
“你說方才,皇上是不是怒極攻心倒地了?”
喬三側耳傾聽,一開始還隱約有幾句說話聲,現在卻聽不到什么動靜了。
“那周小姐為何不呼喊?”
蘇林思忖,周玉和皇上是有諸多前塵糾葛的,彼此又愛又恨——
“若是她見皇上不好,干脆就地殉情了呢?”
同時,又腦補了方才那幾句話是二人在作生死離別……
二人相視一眼,砰然沖進了大殿,向內殿沖去。
“皇上!”
“皇上!”
二人剛到內殿門口,便有一只茶杯凌厲飛出,一杯一蓋分別直取二人胸口。
速度之快,二人躲避不及紛紛中招,在胸口劇痛的同時,他們看到了榻上緊緊擁吻的二人……
啊這……
蘇林掉頭就跑!
喬三貼心地把槅扇合上,方退了出去,思索著皇上身邊該安排個貼身太監了。
周玉紅著臉推開裴弘年。
“皇上太過孟浪,你來得及扔茶盞,就怎不能放開我了?”
裴弘年撫著她嬌艷的紅唇,笑眼濃郁,“放開你,可不行。”
在氣血翻涌之時,他起身執她之手,“走,去找堇兒,一家團圓了!”
周玉指了指他身上,“皇上要這般出去?”
裴弘年哈哈長笑,挽發更衣。
周玉則在一邊幫著,一如十幾年前,彼時方是少年。
“堇兒定然是在府里巴巴等著呢。”
提起幼菫,周玉眼里溢著融融暖意,“小丫頭,腦袋伶俐,繞了一大圈來勸我。若不是女兒聰慧,你且在這里孤苦伶仃吧。”
裴弘年笑,“堇兒隨了我,自然是要聰慧些。”
周玉幫他整理玉冠,輕哼了一聲,“堇兒跟我一般模樣,分明是隨了我。”
不過堇兒,容貌比她當年更要美上幾分,想必也是得益于裴弘年的絕艷容貌。
裴弘年展開手心,“掌心有紅痣,這一點就足矣。卻不知,她腹中孩兒有誰能有這顆紅痣……”
周玉聽不懂他在說什么,“不管有沒有紅痣,都是我的乖外孫兒。”
裴弘年笑笑,也不作解釋。
“三個孩子,到時還要辛苦阿芙這個外祖母了。”
“替女兒帶孩子,我怎會覺得辛苦。”
周玉幫他整理好衣衫,上下端詳著他,“皇上還是太瘦,你以后要多吃飯才是。”
裴弘年拉著她往外走,姿態肆意灑脫,“好,聽阿芙的。不過阿芙也不必擔心,抱你的力氣還是有的。”
“沒正經……當著堇兒你收斂一些。”
“好。”
“待她的好半點不能少了。”
“好。”
公主府。
安和軒。
幼菫站在殿前,仰頭看著藍底金漆的匾額,陽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當初父親描這金漆,一層一層,融進的是他的心血。
卻不知,如今母親浴火重生,與父皇再續前緣,父親知道了會作何感想。
他這兩世,一直在付出,一直在成全別人,自己卻兩手空空。恐怕現在,還在房里看母親的畫像吧。
“王爺,我想父親了。”
蕭甫山從身后攬著她,“孩兒也快出世了,不若我給賽德送信,讓他過來。”
幼菫搖頭,“罷了。以父親對母親的了解,他來了定然會發現端倪,徒增傷心。”
他什么都不知道,心里還能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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