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照壁,經過垂花門,就見到三三兩兩的護衛婢仆全都面色難看。
匆匆忙忙的走來走去,似乎在忙著些什么。
遠處,通往中庭方向的兩棵風景樹,有一棵攔腰斷折。
另一棵歪歪斜斜的,枝葉凌亂。
隱隱約約的,更遠處還有哭聲傳來。
楊林心中一驚,急步趕了過去。
“三少爺。”
一個護院見著楊林,眼前一亮,連忙恭敬上來行禮。
楊林驚訝的注意到,對方的神情明顯輕松了一點,沒有先前的沉重。
再轉頭望去。
就見到四周警惕走動的護院,看向自己的目光,與往常果然全都有了一些不同。
如果說,以前他們看自己時,是帶著無奈和審視,就像看著自己家里不懂事的孩子。
現在,卻是在親近之中,多了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崇拜和訝然。
‘應該是岳王廟發生的事情傳回了家中。’
‘這些婢女仆人不知道救回楊四小姐一役,到底有著什么樣的含金量,而護院武夫們,基本上過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他們清楚得很。’
“發生什么事了?”
看著府內情形,楊林隱隱猜到一些東西。
“有賊人進來了。”
護院小聲說道。
指了指書房方向,神情懊惱。
“膽子大到這種地步了嗎?”
楊林心里陡然升起一種無與倫比的危機感。
事前,他是有想過,巡捕房和采花賊聯手玩了這么一手,極有可能是給某些人的行動打著掩護,互為聲援。
但是,他仍然沒想到,對方的行動如此果決,如此狠辣。
時機也抓得極準。
這可是大白天……
雖然有那么一些人喜歡在午后睡上一覺,但也不是入宅突襲的時間段吧。
“有多少人攻進來了?”
“不多,只有兩個。”
“很可能是試探攻擊……”
楊林邁步向書房走去,這一次,管家阿貴倒是沒有阻攔,反而頭前迎著,急聲道:“三少爺,請跟我來。”
進門的時候,楊林眸光一縮,見到了白布蓋著的幾具尸體。
足有六具之多。
在這六具白布遮頭的尸身旁邊,躺著一個身著青色短打,胳膊和脖子上面紋著紅色蜘蛛的男人。
這人眉心中槍,眼睛圓睜,就算是死了,也能看出他臉上的陰狠與毒辣。
“是紅蜘蛛和白頭鷹兩個,在清幫打手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氣的……
紅蜘蛛貪功,沖在最前,死在王先生槍下。
白頭鷹機警,見勢不對立即逃掉了。府內空虛,沒能留下他們。”
達叔走了出來,沉重說道。
這一次,他們本來可以得手的,卻沒想到,王先生傷勢雖然很重,還不能過量運動,卻已清醒了過來,可以下地開槍了。”
走進屋子,楊林一眼就見到,平日里精神十足的老爹,此時正唉聲嘆氣的躺在榻上。
旁邊坐著的老娘早就沒有潑辣雍容模樣,面色顯得有些凄惶,正在默默垂淚。
而四妹楊英呢。
倒是也在這里。
只不過,她一直低著頭,身著一身白衫,發絲垂落遮住雙眼一動不動。
看起來幽幽冷冷,像只鬼一樣。
“啪……”
老娘梁穎珍抹了一把淚,伸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的抽在楊英臉上。
“整天風風火火的,跟個瘋子似的,誰說都不聽。你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恨鐵不成鋼的罵道:“讓你學武,是想讓你能夠防身護命,不是叫你去找死的。
若非你三哥心思細密,發現得早,恐怕……而且,你還會害死全家的。”
這話其實也沒錯。
梁穎珍出身書香門第,頭腦一向精明,看事極準。
這一次的事情,大家一商量,就能明白,對手到底是何目的,計策又是怎么實施的?
應該是早就有人盯著楊府……
但是,家里這段日子防備森嚴,達叔又是出了名的老江湖,目光老辣。
賊人就算是有著什么想法,也很難掩人耳目的混進府中,更談不上打探情報。
如果一直這般嚴防死守下去。
除非賊人明火執杖的前來攻打,否則,就是狗咬刺猬,無處下口的局面。
但是,這里有著一個很大的隱患。
那就是楊英。
她的性格大大咧咧,出門尋仇的事情,幾乎所有人都知道。
依她的行事方式,就算是知道前方有著什么危險,也是全不害怕的。
你不害怕沒關系,無非就是被人算計,一死了之。
但是,家里人不這么看啊。
又有誰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家女兒,就這么身陷危局,無動于衷。
爹娘做不到。
達叔也做不到。
于是,牽一發動全身。
楊英遇險,達叔放心不下,再怎么不想出去,也得跑一趟吧,還得帶上一些好手。
然后,府內就空虛了。
在賊人眼中,機會也來了……
其實,當初楊林派人通報家中,說及四妹遇險的時候,也是交待過讓達叔不要輕動,只派出一些槍手就行。
結果呢,人算不如天算。
他算到了可能會來臨的危機,卻算不到達叔的心思,也算不到父母對孩子的擔憂。
事情的經過很明顯。
楊守誠和梁穎珍知道了女兒被算計落入陷阱,兒子又搶著去救了。
這還得了?
一個弄不好,不但女兒沒了,連兒子也搭進去。
吳仲達怎么可能不出動?
……
楊英被一巴掌抽得身體晃了晃,卻仍然一言不發,低頭只是啜泣,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楚楚可憐。
想必是被打擊得很慘,此時回到家里,還沒緩過氣來。
楊林卻一點也不可憐她。
學武學成一個二傻子,整天在家里呼呼喝喝的,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
結果呢?
倒是旁邊有人看不過眼,嘆了一口氣打圓場:“不怪楊四妹,都怪我,這一次惹禍上門,全是我的錯,還有陳伯父一家……”
這人聲音越說越低沉,帶著難言的傷痛,“等會,趁著天還未黑,就讓我先行出了楊府,引開敵人吧。”
楊林神情一愕。
轉頭望去,就見到床塌一側,原來并不只有老娘和楊英兩個人,還有一個人,站在那里,像一棵樹一般的,竟然完全沒有半點存在感。
他不出聲,楊林都沒注意到。
這時一說話,就能見著此人不凡來。
可能是重傷初愈,這人身形瘦得可以,臉頰微凹,沒有什么血色。
頭發披在身后,細眉長目,薄唇緊抿……
明明是男的,聲音也渾厚圓潤,偏偏給人一種陰柔刻骨的感覺。
一個字。
美。
兩個字。
妖艷。
好吧,一個男的用妖艷兩個字來形容,楊林承認自己有些不敬了。
但他看了又看,真的覺得,這個身材適中,不算太高的瘦削男人,的確把大多數女人都比下去了。
想起那日偷聽到陳心蘭和楊英兩個談話。
這人,應該就是姓王,叫王小橋。
再想深一層。
清幫之人不依不饒的盯著楊家,也肯定是因為一些蛛絲螞跡,猜到此人躲在楊家治傷。
那么,
當初的刺殺案……
還沒等楊林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徹底捋上一遍。
楊守誠輕咳兩聲,出聲道:“王老弟,說這話就沒意思了。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當年若非矮師援手,我楊某人尸骨早寒,爛在深山無人知了。
再說,你杜師兄與我相交莫逆,若是知道你遇險,我在杭州視而不見的話,怎么好意思再見面。”
“唉,只嘆我根骨不行,體質天生偏弱,學不得自然門真傳武藝。若是能練得像杜師兄那樣的神腿功夫,這次也不至于如此兇險。”
說到這里,王小橋眼中閃過兩道寒光,殺氣騰騰。
“王先生的腿功已經很不錯了,能在清幫圍攻之中全身而退,輕身功夫端的不凡。尤其是槍法,真是神乎其神。”達叔在一旁表示不同意。
他卻是清楚事情經過的,并不把王小橋的謙虛當真。
當日刺殺事件,他曾經了解過。
能在清幫押運大煙的途中,成功刺殺領頭之人,并且,與血手卜沉正面交手,中了一掌,還能逼得對方不敢窮追猛打。
無論是身法,還是槍法,都是首屈一指的。
等于,他一人,就打壓了清幫整個精英隊伍。
只可惜,他中了一式朱砂掌,熱毒入了臟腑,現在傷還沒好全,行動不便,戰力已經大減。
否則的話,還真的是一個好幫手……
安穩渡過此劫,并不算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