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林回頭望去,見到丘處機那張嚴肅臉,此時顯得格外慎重。
他微覺意外。
轉念一想,就明白了。
長春子丘處機在江湖上被人稱為全真七子武功第一,內功第一。
他的本事呢,一多半其實是在內功修為上面,只是憑借著高人一等的深厚內功,搏得大名。
反倒是劍法、掌法,這些追求機變小巧的功夫,他不算是太過擅長。
也不太重視。
因為,在他的觀念中,與人拼斗,一掌打過去,一劍斬過去……我內力強,功力深,你拿什么擋?
而現在呢?
楊林出手連敗四個全真三代精英弟子,連長春、玉陽門下最得意也是最強的首席弟子,也被他輕輕松松一劍擊敗。
偏偏,他用的還不是什么深厚的內功,也不是什么完美的全真劍法。
反而像是劍走偏鋒,投機取巧。
被這種既沒有太強內力附著,又沒有多少道蘊的劍法擊敗,這證明什么?
證明他丘處機,甚至全真教這么多年來的堅持,他們的教育方針,已被全盤否定。
這是對自己一直以來,堅持半生的武學觀念,進行了顛覆。
肯定就是邪門歪道。
老道士感覺十分敏銳,他雖然沒發現問題的本質根源是什么,但是,卻直覺的感到極不舒服。
對于這點,楊林其實很理解的。
每個人的一生,都必須要堅持一點什么。
因為,除了這些堅持,他們也剩不下什么。
楊林抱劍肅容,笑道:“丘師伯說得很對,我這么使劍肯定不對,您是對的。”
他沒必要在全真教與師長爭執。
爭贏了也是輸了。
還想要學會門派里的絕學呢,給人一個不敬師長的帽子戴頭上,可不太好聽。
嘩……
這話一出,底下弟子們炸了鍋。
四周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接近上千弟子,齊齊議論,現場一片嗡嗡聲,如同千百只蒼蠅齊齊轟炸。
丘處機一下就感覺頭皮發麻。
氣血漲臉,黑紅色的臉,此時只剩下黑了。
因為,他內力雄厚,聽清楚了下面那些弟子在說些什么。
“丘師伯是不是在打壓新人啊?”
這是陰謀論信奉者在說著悄悄話。
“用得不對的劍法,偏偏就輕松贏了用得正確的劍法,那我們是練正確的,還是練錯誤的呢?我感覺很迷茫……”
這是耿直boy,完全無所適從了。
“難道,我們以后下山行走之時,打不過人家,就說人家用的是錯誤招式嗎?感覺好窘。”
“其實我也覺得陸師兄那劍法真的不好看,也沒什么精妙的地方,他練的甚至還沒我好。
可是,尹師兄和趙師兄一招都沒走過去,就已經敗了……這就證明,全真劍法練得越好,越是沒用……”
這位更狠,已經在想著是不是下山去,隨便找個門派,練一些莊稼把式算了。
趙志敬和尹志平兩人,站在人堆里,此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他們甚至恨不得從來就沒有過這場比劍。
這一刻,早就被八百弟子的目光釘在了恥辱柱上了。
尤其是尹志平,咬得嘴唇都開始流血了,也不自知。
只是痛恨著自己的無能,連累自家德高望重的師父,遭受眾弟子的質疑。
一切的一切,就因為他的無能。
臺上,不但是丘處機臉黑黑。
坐著的全真七子另外六個,也是滿臉沉重。
他們發現,這場弟子大比,真的出大問題了。
如果丘處機不是那么耿直,而是背地里跟大比第一的陸冠英說說,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事后,隨便找個理由分析一下對方的劍術為何高明就行了。
現在呢,在大庭廣眾之下,就這么直白指出大比第一的劍法用得不對。
偏偏,還拿不出什么讓人信服的理由來。
你說不對,你倒是拿出個對的劍法出來啊,讓俺瞅瞅。
羞刀難入鞘。
丘入機一時之間進退兩難,站在臺上呆了好一會,才緩緩開口說道:“陸冠英,你不要不服,雖然你勝了眾位弟子,但那也只因為他們的內修未成,功力不高,用不出全真劍法的真意神髓來。
否則,你這套用劍的方法,其實就是不堪一擊。”
得了吧,我都不跟你爭了,你說啥就是啥,何必一定要強行貶低我的用劍方法呢。
楊林一股子怒火直沖腦門,想了想,又忍了下來。
他用的難道不是全真劍法嗎?
其實還是。
只不過,有時只用半招,有時只用三分之一招。
沒有每一招都用得完全罷了。
這也是從玉姑娘當時出手玉女劍法那里得來的思路,一種讓對手破無可破的用劍理念。
其實是一種很高明的理念。
不過,丘處機不理解,那就由得他。
反正,自己的劍法如何,也不需要別人來理解。
“是,等到各位師兄弟,修為深厚如丘師伯一般,想必就能縱劍江湖,無敵天下。”
楊林笑瞇瞇的,一點煙火氣都沒有,回了一句。
這一下,弟子們倒是沒炸鍋,也停了議論,而是沉默了。
全真教有幾個丘處機。
天下,又有幾個丘處機這般功力深厚的武者。
他們九成九的人,可以肯定,練到白發蒼蒼那一天,都不可能達到丘處機一半的內功修為。
那他們就不活了嗎?
說來說去,全真劍法還是不行啊。
但是,好像又不是不行,而是練錯了。
至少,人家陸師兄,就憑借著不那么深厚的內力,隨便出手,就把內力修為很強的趙志敬和尹志平戰敗了呀。
這一刻,甚至那些對丘處機最是崇拜的弟子們,也開始懷疑他是在放屁了。
真要是能把內力練到強出對手幾倍,甚至十倍的境界,那還用劍法做甚?
吹口氣人家就滅了好不好。
丘處機眉鋒一擰,越發感覺不妙。
他覺得,如果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自己不但會在全真教名譽掃地。
而且,還會讓全真教,自重陽祖師以下,所有道長都背上一個授徒無方的罵名。
這還了得。
自己掃了名聲事小,連累師父,就是大大的不敬不孝了。
當下想也不想,轉頭看向楊林,質問道:“既然你也知道自己用的劍法錯了,那你就具體說說,錯在哪?”
錯在哪?
錯在哪?
楊林再也壓不住心頭火氣。
好吧,你個丘大胡子,你說我錯我認了,敬你年紀大又是長輩,但你不可以得寸進尺。
給你三分顏色,還開染坊不成。
“我錯在哪?對,我錯就錯在,輕輕松松把他們幾個全部打敗了啊,還能錯在哪?
若是丘師伯覺得師侄說得不太清楚,不如親自下場,指點一下,師侄到底錯在哪里?”
楊林雙眉一軒,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都如同利劍出鞘,氣勢凌云。
竟是針鋒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