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沒有著甲。
而是一身文士袍,五縷長須隨風飄飄……
身形撲落,無邊細雨猛然轉厲,化為森寒冰針,夾在掌風之中,轟然拍落。
沿路屋宇、樹木,被這勁風一摧,就立即覆上了一層濃濃的白霜,透出無數細小的光線。
衛貞貞、徐子陵、寇仲等人齊齊悶哼一聲,臉色發白,退出十幾丈遠,還有些忍不住打著寒戰。
不愧是宇文家排行第二的高手,冰玄功大成。
比起與推山手石龍和傅君綽交鋒之時,宇文化及這一次再也沒有當初那種貓戲耗子的心思,一出手就是殺招。
傾力施為。
從天而降。
一掌打出一道冰風龍卷來。
直似要把楊林打成冰渣。
“這么兇的嗎?”
待到掌勢臨頭,楊林擎在手中的一根盤龍棍,如同稻草一般,從地上跳起,在手中旋轉成一個青黑色渦流。
嘶吼鳴叫著,原地就出現一個巨大的龍頭,有龍角龍須,闊口獠牙……
一雙龍睛反射著玄冰晶亮光澤,映得身周三丈方圓之地,全都幽黑一片,直似陰冥地獄轟然打開。
冰玄勁夠冷夠寒。
但是,楊林手中棍勢一展,棍化吞龍,卻是演化出一片地獄來,更冷更寒。
冰封龍卷一掌打落,宇文化及淡漠蒼涼的神情就是一變,他靜若平湖的心境,陡然像是落入了一座大山,濁浪四起,心潮起伏。
臉上就露出震驚神色來。
他發現,自己的冰玄勁力,竟然像是送入虎口的羔羊一般。
被那棍化龍吻,一口吞下,還打了個嗝。
而自己的身形,就像是要投入萬丈深淵,直沒地獄一般,向著那龍口投去。
速度竟然越來越快。
“不好。”
一招受挫。
宇文化及強行控制身形,緊咬舌尖,吐出一小口鮮血,身前就出現一道血色冰墻。
這一刻,他感覺到一股極致的危險,將發未發,再不退身撤招,很可能會出現不可測的后果。
變招只在須臾之間。
卻還是有點太慢。
遠處出現一道流光。
嗖……
就到了楊林眼前。
耳中才聽到一聲劇裂轟鳴聲,直如雷霆炸響。
“落月弓……”
傅君綽輕呼一聲。
手握長劍咬緊牙關就要疾沖而上。
前一刻,她也跟宇文化及一樣,震驚著楊林這種奇妙難言的攻擊之中。
她甚至沒有看出來,對方出手一棍到底是防是攻,就見到宇文化及已經陷身危局。
心里直感覺莫名其妙。
因為,她跟宇文化及交手數次,對方的冰玄勁威力,那是心知肚明。
如果硬拼對掌,天下很少有勁力可以壓制得住這種奇門絕藝功法。
卻沒料到,在楊林手里,位列奇功絕藝榜前列的冰玄勁,就如小孩子過家家一般。
輕輕松松就吞噬了下去,隱隱還有著反撲之意。
剛剛放松心情,遠處流光就現。
她比楊林更清楚,隋室朝廷這些大家族的看家本領。
一眼就認出這是尉遲家的落月弓法,號稱一箭既出,神鬼難逃。
就算出箭之人的修為不到先天,但是,卻能夠以獨門炸裂心法附在長箭之上,箭一發出,功力附著,心神牽引,號稱必中。
面對兩大高手圍攻,這位醫術很厲害的靠山王,處境頓時就很艱難了。
而且,她先前還感應到,除了宇文化及以及尉遲勝之外,門外似乎還有著一股血腥殺意。
那股殺氣有著排山倒海的兇戾之氣,或許,在精純浩大之上,跟宇文化及還有一點點差距。
但那種戰陣血殺氣勢,卻是要勝過宇文化及許多。
這是戰陣之上縱橫不敗的勇將氣息,更難對付。
傅君綽其實不能動手,她的修為還沒有恢復,傷勢也沒好轉。
一旦出劍就有可能前功盡棄,當場就身體崩潰身死。
但是,她不能不動。
她知道,如果楊林敗亡。
不但是她,還有寇仲、徐子陵,包括此處所有人都得死。
還沒等她出劍,眼前就是一花,就見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的楊林,突然就輕笑一聲,手中旋轉的棍勢,突然一頓。
嗡……
漆黑幽冥的龍嘴漩渦,扭曲著,震蕩著,轟的一聲就化為一個巨大的灼熱光球。
原地出現一個巨大的太陽。
日正當午。
一股直讓人融化的炎陽之氣,剛剛映入眼簾,就已經侵入了心靈。
那支特制長箭,隱隱帶著雷鳴剛剛射到,還沒見血,被這道炎陽之光一罩,就化為鐵水。
滋滋聲中,跌入地面。
宇文化及趁著長箭來襲的機會,剛剛退出三丈,身周就有大火燃身。
胸前一片焦黑,胡須都燃燒了起來。
他慘叫一聲,足尖當空前踢,波紋起處,就要向后疾退。
“這是什么鬼功法,莫非是長生訣?”
一邊急力運轉著冰玄勁,宇文化及完全想象不出,這個天下竟有如此奇異的功訣。
時而冰冷恍如地獄,時而炎熱恍如大日。
更能互相轉化。
其精妙強大之處,竟然還遠在自家的冰玄勁之上。
“你猜對了。”
楊林冷笑一聲,哪里肯放他逃走,棍勢收到一半,就突然探出。
如蛇如龍,蜿蜒游走,斜斜直沖九天。
這一棍蛇化龍,出自趙子龍七探盤蛇槍。
只不過,用盤龍棍刺出來,又附著長生訣的先天陽勁,就有一種浩然大氣感覺。
把盤蛇的陰譎詭秘氣質摧毀殆盡。
反而有一種神龍經天的霸道威猛。
噗……
如穿腐竹。
宇文化及只來得及雙掌錯在身前,結成玄冰,就被這股激光游龍一般的棍芒刺穿。
他掌上的冰勁沒有起到絲毫阻擋的作用。
破掌、碎臂、穿胸……
等到宇文化及飛身倒躍,騰空落在屋頂之時,所有人都能看到,他的胸前一個海碗大小空洞,直直能看到對面的天光。
“好棍法。”
宇文化及雙眼血紅,不甘心的吐出幾個字。
他似乎完全沒想到,自己都這樣小心了,還會死在一個小小的幫會堂口中。
死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突然冒出來的江湖散客手中。
什么高官厚祿,什么王權霸道。
終于不過是過眼云煙。
啪……
宇文化及仰天倒下。
咣啷啷……
院墻整個垮塌,一匹碩大黃馬,頭戴雙鳳金盔,身著鎖子黃金甲,手持鳳翅鎦金鎲的巨漢沖了進來。
之所以說是巨漢。
是因為這人身高足足有兩米二三,體闊腰圓,如同一座小山一般。
配合著身下的大馬沖鋒,血色氣罡直沖身前三丈之地,如旋風般沖過來,讓人感覺到山也崩了。
這人不是別人,就是大隋第一猛將,宇文成都。
他剛開始聽說要圍殺一個江湖散人,還有些不以為然。
心想,以宇文家的實力,隨便出來一人,就能把對方打得渣都不剩。
可是,宇文化及既然這么慎重,自然就有他的道理。
也沒必要逆了他的心意。
畢竟,此次下江南,宇文家是以宇文化及為首。
相比起宇文化及習慣的高來高去,突襲刺殺的打法,他還是比較喜歡騎馬沖陣這一套。
無論是面對千軍萬馬沖鋒,還是戰陣斗將,鳳翅鎦金鎲揮舞起來,什么東西都得打個稀碎。
沒想到,他騎馬破墻,只沖到一半,就看到宇文化及的尸身掉到地面,濺起一地塵土。
而那個一身白衣,長眉鳳目的青年正譏笑望來。
這是。
竟然敗了?
長兵一擺,此時不能退,那就只能進。
宇文成都猛喝一聲,速度更快,化為一道血色銳芒,直直刺到楊林的前心。
這一招,人借馬力,全身真氣灌輸一點,鎲尖震起一道道波紋。
他自信,眼前就算是鋼鐵城墻,也會被他融出一個大洞來。
“你來晚了。”
楊林腳下輕輕一踏。
地上就有七顆星光微微一閃,他的身形不知為何,就已到了馬前一側,似乎化為虛影一般,直接穿過長兵的掃蕩突刺。
一棍舉火,猛然劈落。
棍身盤龍好像是活了過來,不斷探出頭來,嘶吼著長吟著,發出艷陽般的輝光。
一棍撲落,四周空氣瘋狂向內擠壓,讓宇文成都前沖不能后退不得,連拔轉馬頭,向側閃避都做不到。
還沒等他彈身而起,那棍已經落了下來。
轟……
恍如星斗搖落。
宇文成都身形就是一震。
整個人開始塌陷。
連人帶馬,變成了一霍冒著絲絲青煙的人形肉堆。
骨血融成一片,再也看不出來人形了。
屋頂挽弓搭箭的尉遲勝眼眉狂跳。
想也不想,就是一個倒翻,落地就是狂奔。
楊林哈哈一聲長笑。
手中盤龍長棍嗚的一聲舞了個棍花,反手擲出。
黑煙升騰處,就已穿過院墻,橫跨數十丈,哧的一聲,從尉遲勝背心穿過。
這一次,他倒是沒有在棍身上運用無雙震蕩之意……
身形起落間,就到了尉遲勝身前,拔出棍來,“你身為揚州總管,尉遲家跟宇文家又是同氣連枝,所以留你不得。
但是,你這條命,卻是還大有用處。”
一手提起尉遲勝,并不理會對方不斷扭動掙命,幾個騰躍,就到了軍陣前方。
看著面如土色的一個斯文中年人,楊林笑道:“你是陳子興陳守備吧,怎么不下令放箭,也不號令全軍動手?”
陳子興嘴唇囁嚅。
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不是他不下令放箭,實在是局勢發展太快。
他來不及下達命令。
沒看到驍果軍五千騎兵,沖鋒的命令都沒有下達。
宇文化及沖進去了,死挺。
宇文成都沖進去了,還沒走過兩合,就被打成肉泥。
尉遲總管只是放了一箭,然后就被穿胸重傷,生擒。
這還怎么打?
“反賊,還不放了尉遲總管,否則……”
陳子興沒有答話,身側一個虬髯虎目的漢子,卻是已然暴怒,伸手一揮就要下令。
這是張振聲,守備副將,他性烈如火。
此時已然氣急。
“否則什么?”
楊林身形晃了晃,一步跨出就到了張振聲的面前,輕飄飄一掌拍在他的頭頂。
轟……
張振聲如同笆斗般大小的腦袋,嘩的一聲,就被拍到了脖頸里面,身體原地挺直,抽搐了幾下,倒在地上砸得咣啷連聲。
陳子興以及四周諸將,全都打了個寒噤。
看著笑瞇瞇的楊林,就像見鬼一樣。
“我說投降不死,你們沒有意見吧?”
“沒意見,靠山王實力遮天,神威蓋世,在這亂世,追隨強者本是應當……”
陳子興面色陣青陣白,好懸才忍住奮起反抗的心思,拋掉手中長槍,推金山倒玉柱,跪伏在地:“屬下陳子興,參見靠山王,愿替王爺收攏兵馬,平伏江都。”
“屬下拜見王爺。”
其余武將,面面相覷,咬一咬牙,也跟著齊唰唰的拜下。
“好,好,識時務者為俊杰,宇文化及,宇文成都已經當城身死,尉遲總管也已傷重難治。
我只擔心,這數千驍果軍桀驁難馴,不肯歸服。”
“此事無妨,殺得人多了,自然就服了。”
陳子興悍然道。
“不錯,你,很有前途。”
楊林輕輕的拍了拍陳子興的肩膀,笑道。
陳子興連忙彎了彎腰,讓楊林拍得更舒服一些。
等到再沒有指示,立即轉身,厲聲喝道,“眾軍聽令,楊州易主,今日全軍歸附靠山王麾下,討昏君,伐逆賊,再造山河。”
隨著一聲聲命令傳下,四周就亂成一團,有人揮刀,有人抵抗,登時亂成一團。
喊殺聲,直延續了半個時辰。
楊州城就這般兒戲一樣的,直接易主。
就連楊林都感覺到十分荒謬。
不過,細細一想,也不奇怪。
這個年頭本來就是家天下。
軍隊沒有什么信仰,基本上就是當兵吃糧,只聽從主將的命令。
將主如果死掉,那要怎么辦?
就算拼死打贏,那也是個死字。
所以,天下皆反,到后來,完全分不清到底是官兵,還是反賊?
誰給一口飯吃,就跟著誰打仗。
宇文閥領頭將領死掉,揚州總管死掉。
陳子興這個守備,以及揚州各級將官全都投降,大頭兵,自然而然的就歸附了。
就算有一些腦子轉不過彎來的硬骨頭,殺多了,自然就沒有了。
傅君綽以劍為拐,目瞪口呆的走了過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就完事了?”
“不然呢?你以為有多難?”
楊林哈哈笑道:“所以說,你這女人其實就是一根筋,一門心思的想要刺殺楊廣。
卻不知道,這個天下亂成這樣子,其實,楊廣才是最大的‘功臣’。”
“若非他一意孤行,聽不懂人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又怎么會天下皆反呢?”
“這天下的老百姓啊,其實最好安撫,但凡有一口飯吃,誰會提著腦袋來造反,你說是不是?”
楊林唏噓道。
他不管過程,只看結果。
事實上,不管楊廣出發點如何,他把天下弄得一團糟,要么就是能力不足,要么就是殘民以虐……
反正不是蠢就是壞。
失敗者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就算是想幫他洗也洗不了。
“對,所以,要讓中原大亂,兵戈難息,還得保揚廣,讓他繼續維持這個朝廷。”
傅君綽眼睛一亮。
“你想得美啊,死過一次了,就當再世為人。以后就乖乖的哪也別想去了,安安心心的在我府里當個廚娘吧。
聽說高麗那邊的美食挺有特色的,我倒是想要嘗嘗。”
這話說得平淡。
卻是暗含殺機。
救人是一回事,只不過是安下徐子陵和寇仲的心。
但是,救的畢竟是異族女子,如果還想著在中原搗亂,那就別怪自己手狠。
楊林的意思很明顯。
他相信傅君綽聽得明白。
傅君綽身上氣機一動,眼中就泛起冷光,想了想,又長長吐了一口氣,低頭嘆道:“這樣也好,我就看看你,到底能走得多遠?
要知道,楊廣攜數十萬大軍,如今已經靠近江都,他可是想要把揚州城當做都城,被你占了此地,又怎會甘休?”
“這個,就不勞傅姑娘操心了,我那兩個徒兒現在武力低弱得很,還需要姑娘日夜督促,至于揚廣麾下大軍,其實也不算太難對付。”
楊林呵呵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