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于刀,極于道,極于念。”
“得刀而忘刀,舍刀之外,別無他物。”
“有法而無法,無法藏有法。”
這是楊林從其他人那里得到的宋缺的評價。
不論是正道還是魔門,提起宋缺來,都覺得這是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唯一的缺點,就是他沒有缺點。
你看他獨占嶺南二十州,可能就會以為他對權勢感興趣,實際上并沒有,天下風云在他的眼里,其實就是一盤棋。
興致起來了,可以調動數十萬大軍,直指中原。
興致沒了,也會為了舊情人幾句話,或者與寧道奇的幾下比劃,就轉頭放棄打天下的事情,得與舍之間,在他看來,就是隨心所欲的事情。
興起則往,興盡而返,就是這么任性。
所以,從骨子里來看,這人是不慕權勢的。
權力這東西,在他眼里,還沒有手中的一柄水仙刀讓他喜愛。
權力于他如浮云,那么,名聲呢?
名聲他也不在乎。
二十年不曾出刀,他并不在乎天下有多少人承認自己的刀法有多強?功力有多深。
就算世人都把他排在三大宗師的后邊,他也一點也不在乎。
雖然,也許自己的實力,其實很可能凌駕于三大宗師之上。
名聲在他看來,其實也是狗屁不如。
那他在乎什么?
在乎親情,還是友情,或者愛情?
也不在乎。
兩個女兒,都可以被當成聯姻工具送出去,兒子也是順其自然,并不會花心思教導,甚至不會太過親近。
娶的妻子,是隨便找了一個丑女,為了讓自己不沉迷于美色之中,可以專心刀道,專心武學。
年輕時心中傾慕的兩個美人碧秀心和梵清惠,也因為理念的關系,從來不會去爭了,說白了,他不會讓步,也沒有一定想要得到的欲望。
這么一個人。
這么一把刀。
楊林覺得,真是太有趣了。
就如另一個故事之中的“極于情,極于劍”,他這種“極于刀,極于道”絲毫不遑多讓,同樣走到了一種極致。
有著破碎虛空的資本。
只不過,那人有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可以讓自己在戰斗中,生命最濃烈時分,直接破碎,看到另一個世界。
而宋缺,甚至連破碎虛空的欲望也沒有。
他只是單純的愛刀,并不是因為練刀練到極處,可以成仙做祖,可以破碎虛空。
另一個世界到底是美好,還是險惡,也于他沒有關系。
“所以說,在你眼里,你父親是個什么樣的人?”
楊林饒有興趣的問道。
他感覺,世人傳說中的宋缺,什么都像,就是不太像一個人。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父親是在想什么?有時候覺得他根本什么都不會想,只是整宿整宿的坐在磨刀堂里,也不練刀,也不做事,像是在冥思,又像是在懷念。”
宋玉致眼中有著崇拜,也有著畏懼。
她甚至記不起,在自己小時候,父親到底有沒有抱過自己。
姐姐宋玉華,過得其實不快樂。
巴蜀獨尊堡堡主解暉的兒子解文龍能夠迎娶宋大小姐,并不是因為他有多出色。
而是因為他的地位和血統。
宋玉華的作用,就是穩固這片地盤,不致于生亂,其他的愛情什么的,與她完全沒關系。
她想什么也沒關系。
還有自己。
當初李密起事,帶著李天凡前來求親,父親也是一口答應了,沒別的原因,因為對方是大勢力,有機會一統天下。
至于,個人愿望,其實不重要。
宋玉致想到這里,又偷偷的瞄了一眼楊林,他以為,自己的往事,會讓對方心里生出隔闔來,卻驚奇的發現,其實并沒有。
一路來到嶺南,相偕雙宿雙飛這么多天,出乎意料的,這位竟然是個很平和的性子。
這一路,竟然是自己一生之中難得的快樂時光。
這就有些稀奇了。
論名聲,靠山王楊林享譽天下,全據江南,劍指江北,麾下百多萬大軍。
就算是消息再怎么不靈通的山野老漢,都能清楚這位是大人物,大英雄。
論武功,更是在天下大宗師道門第一高手寧道奇和佛門圣僧了空的聯手圍殺之下,悍然反殺了對方。
同時,還只身一人壓得中原佛道兩門不敢動彈,其武力簡直是通天徹地,再怎么自忖實力高強的人,也不敢在他的面前稱一聲高手。
可是,就這么一個人,卻不是那么高高在上,反倒是像自己身邊的蕓蕓眾生,可以隨意談笑的朋友。
就有這么奇怪。
如果說,父親在自己的眼里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尊神。
那么,身邊的靠山王就完全不是這樣。
他有著人的七情六欲,會生氣,會開心,會惡作劇,還會善解人意,體貼入微。
就跟一個普通人,沒有太多區別。
但正因為如此。
宋玉致才會感覺驚嘆萬分。
天空,就因為廣闊,而不會讓人察覺到其高。
大地,因其觸手可及,而不覺其厚重。
如此境界,比起那天邊不可捉摸的云,不知深廣多少。
本來,覺得自家父親,一生從未敗過的天刀,這一次,也終究不會敗,宋玉致頭一次,有了一絲不確定。
她覺得,這一次,可能,也許,或者,父親會敗。
而且,會敗得全無懸念。
磨刀堂。
在宋家山莊之中,其實并不算十分起眼。
甚至稱得上簡陋。
就是碩大的山石,被切掉了棱角,一塊塊壘了起來……
厚實,沉重,透著絲絲蠻荒的感覺,一眼望去,就撲入心靈。
最先侵入心靈的,還不是這座建筑,而是整個建筑透出來的鋒銳刀意。
如同天邊的云,又如大海的水,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一種高遠浩渺的氣息。
心靈敏銳之人,只要一感受到這股刀意,或者失去斗志,或者戰意昂然。
或者臣服,或者壓制下去,沒有第二種可能。
宋缺的刀意,就如高高在上的天,也不允許來人出現第二種情緒。
宋玉致到了山城,早就被人迎了上去,七姑八婆、七嘴八舌的問著一些事情,看起來親熱萬分。
楊林猜想著,可能是因為見著自己與她單獨過來,這代表著很多東西,因此,宋玉致的身份,或者是地位,都有了一種奇異的改變。
因為,他還看到宋師道,以及宋智、宋魯這些實權派,以極其隆重的禮儀來迎接自己,車駕軍陣都迎出了二十多里地,高層陪同,美女服侍,是真正的對待一國之主的禮節。
可是,就算如此,宋缺還是沒有出來。
大家心照不宣的,包括楊林在內,誰也沒有提起這事。
因為,無論是宋智、宋魯,還是楊林本人全都知道。
那位有若天人,手執天刀的天下第一刀手,其實是在等著自己。
等著或許會發生,或許不會發生的一戰。
同時,這一戰的結局,也許就代表了嶺南二十州的日后歸宿。
看著很重要,想想又十分兒戲。
雖然,有些人心里并不認同這點,但是,卻沒人敢反對。
在這片土地上,宋缺,就是唯一的神。
等到楊林一步踏入磨刀堂。
他就發現自己猜錯了。
與其說宋缺是這片土地的神,還不如說他是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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