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撕裂般的痛楚洶涌襲來。
沉睡中的任重猛地睜開眼睛。
在他的身體意識恢復清醒的剎那,驚濤駭浪般劇痛狂潮般涌來。
任重抱住頭。
細密冷汗自面頰涌出,再順著他太陽穴往下如泉滴落。
他知道這是超量興奮劑的后遺癥要來了。
顱內劇痛正在不斷加劇。
當疼痛發展到一定的極致后,他的身體會不可避免的開啟自我保護機制,也就是所謂的休克,然后死亡。
幾乎沒有正常人能扛得住如此劇痛。
但他是任重,是昨夜剛剛立下改天換地的潑天大志,是早已親身體驗過許多次肉身死亡的痛楚,是昨夜以超綱腦反應指數的狀態下,在虛擬實境訓練中一次又一次倒在地獄級難度死斗中的任重。
系統提示的超綱難度,他完完整整地扛了下來。
在這微妙的時刻,任重心中第一時間想起的,卻是少年時讀過的書。
有人可以在烈焰灼身時不動如山,直至死亡。
有人可以在竹簽穿指時咬緊牙關,守口如瓶。
還有人……
任重的心緒竟漸漸清晰起來。
既然明知這痛苦的終點注定是死亡,又何懼之有?
他竟能在這時刻抬起手腕看一下腕表。
現在是上午十點十九分。
咦?
昨晚入睡時,是凌晨兩點十九分。
我睡夠了八小時?
孫苗明明說過,六小時左右必死,可我竟多活了兩小時?
想來應該是腕表的強制催眠壓過了興奮劑的后遺癥。
也就是說,在這倆小時內,自己的身體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平白承受了兩個小時的萬蟻噬腦之苦。
這強制催眠的底層度,竟比興奮劑的反噬還深。
難怪貝立輝直到臨死都不曾醒來,難怪他在房間里打得天翻地覆,林望等人卻沒絲毫動靜,也難怪世上會有守夜人。
任重又看了下腕表里的余額。
另一種痛竟在剎那間稍微壓制了物理劇痛。
睡了一夜后,四級腕表發工資了。
賬戶余額已經從昨晚的3.36漲到了53.36。
這意味著,佩戴四級腕表入睡時,每天能領到的定額工資高達50點。
假如只漲1點,那么帶著4.36塊入土還尚可接受。
但現在自己快死了,卻有五十多塊錢卻沒花了。
唉。
失策。
就在此時,他的房門外猛然響起喧嘩聲。
嘭!
合金房門被人從外面轟然打破。
密集的腳步聲順著樓梯傳來。
剎那后,二樓房間里便站上五人。
正是林望與他的另外四名隊員。
林望并沒有暴怒,只是居高臨下地看了眼躺在床上的任重,目光在他手上的四級腕表滑過。
仇人已至,任重忍痛長身而起,背負雙手站在房間里,環視一圈。
此時他臉色依然蒼白,冷汗依然在涌,身上的衣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但他的表情控制依然做得很完美。
“你們比我想的來得晚了很多。動手吧。”
林望終于開口,“殺了我的人,想死得簡簡單單?沒這種好事。”
任重咧嘴一笑,“哦?但你不也殺了我的人?”
林望:“證據呢?”
林望旁邊那名男子譏笑一聲,“不過都是些工具而已,算人么?”
任重扭頭看著這名男子,反問道:“你們又好得到哪里去?”
下一剎那,林望動手了。
他探手上來抓住任重的衣襟。
林望身上的簡易作戰服里傳來能量啟動的嗡嗡聲,旋即如同獵殺者一般憑空懸浮。
嘭!
窗戶被撞破,任重被林望拽著后襟飛出板房,再往上飛。
任重的腳又重新落了地,這次他是站在自己板房的二樓樓頂。
另外四人也跟著飛身上來,落在二人身后。
任重往下望去,卻見這條小巷里竟黑壓壓擠滿了前來看熱鬧的人。
還有不少人正從遠處趕來。
地方實在站不下,已經有人陸續攀上對面房頂,紛紛打望著這邊。
在任重的房屋樓下最前方,站著胖老頭馬達福。
馬達福身邊比較空曠,只有一英武的配甲女子與他并肩而立,應該是他的女兒,小鎮衛隊長馬瀟凌。
在人群稍后方,則又站著鞠清濛、孫苗等小鎮里地位較高者。
這二人各自用含義不同的復雜眼神看著他。
鞠清濛的眼睛里有被欺騙的怒火。
孫苗的眼睛里則有釋然,以及一絲絲遺憾。
任重倒是沒想到,竟會有這么多人前來圍觀自己的死亡。
他竟下意識的聯想起一些歷史書中不可磨滅的畫面。
興奮劑又在刺激他的大腦了,任重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人固有一死,既有輕如鴻毛,又有重如泰山。
能死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也是對自己剛剛建立的理想的最高褒揚。
值!
笑過后,任重低頭看向馬達福,“馬鎮長,為什么你們現在才抓到我?”
馬達福嘆口氣,“昨天消息剛傳來時,我還有些不愿意相信。十五分鐘前,我才剛剛確定。任先生,你這謊騙得我好慘。我也理解不了,為什么這次……”
馬達福沒把話說完。
他的遺憾,應該是在于想不通為什么這次不可能有普查官來星火鎮。
他并不希望普通荒人得知這件事。
任重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隨后他又扭頭看向林望,問道:“為什么會來這么多人?”
林望:“因為我看過監控視頻,知道是你做的。早上時,我把賞金提高到了一百點。”
“那有人拿到這賞金了么?”
下面的馬達福接話:“是我查出的你的藏身地。”
任重一愣。
他心想,林望六點醒來,必定第一時間從視頻里確定兇手是人而不是墟獸,那么肯定會將這事告訴馬達福。
但馬達福還是等到十點十五分才下通緝令,并且立刻通過高科技手段確定了自己的身份與位置。
由此可見,貝立輝的地位也不過爾爾。
“那么林望你到底要做什么呢?我建議你盡快動手,不然你恐怕就沒機會了。”
林望從手里緩緩摸出柄指頭長的小刀,啪地一下抬腿踢向任重的腿彎。
他想讓任重跪下。
但任重卻只是打了個趔趄,往前走出一步,依然站得很穩。
任重也明白了他的目的。
作為小鎮里的三大職業隊長之一,被旗下掛靠的荒人隊伍成員殺了一名正式成員,有損林望的威信。
他想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任重以最屈辱最痛苦的姿態死去。
由于死亡實在稀松平常,因此荒人大多并不畏懼死亡,林望必須讓其他荒人感到發自肺腑的恐懼。
他要殺一儆百。
“媽的!還有點硬氣?”
站在二人身后的另一名職業隊員猛然拔刀,作勢要從后方直接斬斷任重的雙腿。
就在此時,一直在下面的鞠清濛終于開口了。
“等等!”
林望等人的動作頓時止住。
鞠清濛雖然落魄,但那也只是相較于高級公民而言。
在這星火鎮里,她是軍火商城里說一不二的負責人,更是依然只是荒人的林望等人不可招惹的二級公民。
她的話,不敢不聽。
“鞠經理,您有什么事?”
林望恭敬地壓低身子,問道。
鞠清濛看也沒看林望,只直勾勾地死死盯著任重。
“你為什么要騙我?我是哪里招你惹你了?這很好玩嗎?很有意思嗎?你真的只是想在我這里騙得一些裝備嗎?任重!你必須給我個交代!”
她的嗓音有些顫抖。
她并不在乎什么貝立輝之死,甚至她也不在乎任重假冒普查官的事。
真正讓她怒不可遏的,是她自己昨夜里曾經的心動。
她不敢相信那樣觸動自己心靈的男人竟只是個卑微的騙子。
任重與她對視著,卻久久不能言語。
他能理解鞠清濛的悲憤。
但他心里并無太多羞愧。
他只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斬釘截鐵道:“我沒騙你。我承諾過的事,一定會做到。”